坤寧宮的北邊通過回廊和遊藝齋直通禦花園。隻是,自從皇後勉力生下慶成公主,最後卻自己虧虛極大,孩子也早早夭折之後,通往北邊禦花園的那道門就幾乎再也不見人走過。尋常宮女內侍不敢沒事往那裏閑逛,女官和大太監們也不想勾起事情,於是這會兒,當一大群人簇擁著皇後踏進這兒的時候,全都有一種異常新鮮的感覺。
盡管很高興皇後漸漸有了精神,先是飯量大了,隨即是能下床走動,不過是半個多月,就能在屋子裏走好幾個圈,今天還破例提出要到禦花園中散散步曬太陽,可葉尚儀王尚宮這樣多年隨侍的女官,欣喜之餘仍不免心懷憂慮。畢竟,林禦醫這幾日天天都來,那鄭重到幾近沉重的臉色說明皇後的病情仍不容樂觀。可是,這會兒眼見皇後扶著陳瀾的手,一步一步走得異常穩當,她們無不是心中高興。
此時,葉尚儀就忍不住開口提醒道:“皇後娘娘,您慢些……”
“不要緊,有阿瀾扶著我呢!也不知怎麼回事,這兩天精神好,再不像之前那樣貪睡。”
皇後緊緊握著陳瀾的手,貪婪地看著這些許久不曾見過的綠樹芳草,盡情地呼吸著不曾經過紗帳和門簾過濾的新鮮空氣。直到陳瀾再次提醒了一回,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坐下來休息,卻是早有隨行小火者抬著藤椅過來,鋪上熊皮軟墊供皇後休息,仿佛路邊的石凳和精巧的亭子不存在一般。
坐在藤椅上的皇後嘴角噙著一絲和藹的微笑,見陳瀾侍立在旁邊,指著眼前綻放的那一株株牡丹妙語連珠,她含笑仔細聽著。可當旁邊的葉尚儀開口說,不若挑幾朵開得正好的摘下來簪鬢時,她卻搖了搖手說:“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再戴這些大紅大紫豈不是笑話?倒是像阿瀾這樣的年紀,正該用這些鮮豔的花打扮打扮,看著賞心悅目豈不好?”
陳瀾這幾日除了看書,便是前來陪皇後說話,心裏明白這位至尊國母確實從骨子裏就是一個慈厚的長者,因而此時聽到這打趣,再不似之前那麼誠惶誠恐,但口中卻說道:“皇後娘娘,這牡丹乃是花中絕品,百花之王,娘娘若是有意,這會兒拿它們頒賜是最好的。至於我……我是真的隻喜歡賞花看看,簪在鬢上香氣太馥鬱了。”
想起陳瀾身上素來不用熏香,甚至連那些花草的香氣也沒有,皇後頓時恍然大悟,心裏卻更多了幾分歡喜,當即點點頭說:“也好,這滿園子的花也未見得有幾撥人能來賞,不若揀第一等好看的給各宮簪鬢,第二等的則拿回去插瓶,剩下的你們也取些。隻都仔細些,別損了花枝,讓伺候照應這些花花草草的內使們去做,你們不要胡亂拿著剪刀亂剪。”
王尚宮見皇後高興,帶著眾人屈膝答應了,又上前湊趣地笑道:“皇後娘娘雖是厚恩,奴婢們可不敢造次,就如同陳三小姐說的,牡丹是百花之王,論理隻配皇後娘娘,賞賜給其他諸位娘娘還行,給咱們這些奴婢就說不過去了。倒是再過一陣子就該芍藥開了,皇後娘娘到時候再行行恩典,帶著大夥兒來逛園子就最好了!”
“好好好,到時候再來,牡丹開了還有芍藥石榴,接著就是蓮花木樨菊花,冬天的臘梅,春天的梅花海棠,我還記得小時候學過的一首民歌,據說是太祖爺傳下來的……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
皇後的歌聲悠悠然然,唱著唱著就半眯了眼睛,赫然有幾分憧憬。而陳瀾聽著這熟悉的曲調,又聽到是太祖傳下來的,頓時心中苦笑。然而,盡管她並不知道林禦醫有怎樣的診斷,可她總覺得皇後這異樣的神清氣爽實在是讓人不安,隻這會兒卻萬萬不是敗興的時候,待到皇後唱完,她就笑著說道:“也就是這禦花園,春夏秋冬的花一樣不缺,偏還布置得錯落有致。不過眼下說是群芳競豔,可放眼望去,卻還是牡丹引領群芳秀。”
“那是自然,禦花園的牡丹全是上品,黃樓子、綠蝴蝶、西瓜瓤、大紅、舞青霓,除卻這幾種上之上品,其餘的都沒資格入列。”
隨風飄來了一個悅耳的聲音,陳瀾回頭一看,就隻見五六個人簇擁著一個中年美婦往這邊走了過來。相比皇後的消瘦蒼老,這位美婦卻保養得極好,臉色白裏透紅神采奕奕,一襲秋香色的衣裙罩在略顯豐腴的身材上,越發顯得綽約有致。聽到眾人紛紛行禮稱淑妃娘娘,她忙也退開一步行禮,可隨即就被人扶了起來。
扶起陳瀾的是淑妃身邊的一位女官,而淑妃則是上前向皇後行了禮,隨即才回過頭來。她上前托著陳瀾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把人送回了皇後身邊,又笑道:“這就是陽寧侯府的三小姐?怪不得皇後喜歡,嫻雅文靜,舉止大方,到底是大家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