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按慣例就已經算是入了夏。窗欞之間的高麗紙如今都換成了綠紗,至於更顯擺的一等公卿府邸,自然也有用玻璃的。隻相比楚朝初年官宦巨商都用玻璃的那會兒,如今這出自禦用監的好東西幾乎都隻供宮中和王府,民間鮮有得見。就如陽寧侯府這等人家,如今也僅剩老太太那輛座車的車門上鑲著小塊玻璃,上房屋子裏都沒有。
沒有透光的玻璃,雖是陽光明媚的白天,蓼香院正房東次間裏頭依舊掌著燈。為了看清楚那炕桌上的地圖,綠萼和玉芍甚至還一人舉著一個燭台,竭力讓炕上的朱氏和陳瀾能看清楚些。許久,朱氏才放下了好久沒拿出來用過的眼鏡,輕輕舒了一口氣,又轉頭看著陳瀾問道:“你覺得,這應昌和落馬河大捷,你三叔可領兵一同去了麼?”
陳瀾知道如今朱氏對她姐弟倆芥蒂盡去,已經是真心倚重,可一涉及到三叔陳瑛,這一位就難免仍是咬牙切齒。看著地圖上相距很有些距離的兩個地方,她就想起之前在書房裏的幾本地理圖誌上找應昌落馬河全都不得要領,隻能讓陳衍去幫忙找找。昨天晚上,陳衍興衝衝送來地圖,自己盯著那東西冥思苦想好幾個時辰,隱隱約約也有了些猜測。
“老太太這可是問住我了,這行軍打仗上的東西,我有幾分見識?可想來韓國公代威國公坐鎮京營,這大軍總是威國公管帶的,想來出兵少不了這位當年威震南疆的名將。至於是兩路大捷,興許是如那些小說話本一般,一路正軍,一路偏師,而三叔是隨著晉王去宣府查案子的副欽差,怎麼能離得開?”
“你說得很是。”
此話一出,朱氏頓時麵露喜色,可再想想晉王龜縮在宣府的膿包勢,她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暗悔自己當年就不該覺得晉王是皇次子,一力設法讓外孫女選為王妃,如今外孫女年紀輕輕就落下了一身毛病,甚至還不得丈夫憐惜,這都是因為她的心太大!想到這裏,她就抬頭端詳起了陳瀾,見其正低頭收拾著地圖,她就漸漸露出了笑容。
不管怎樣,隻要她扶持著他們姐弟得了侯府,日後陽寧侯府和韓國公府互為臂助,也就能繼續站得穩穩當當,不至於如東昌侯府那般樹倒猢猻散,也不至於如廣寧伯府那般死了當家的下頭就忙著發賣產業分家,唯恐皇家挨個收拾過來。
“老太太!”
聽到這個聲音,仔細折疊好那張羊皮地圖的陳瀾就抬起頭來,恰是看見馬夫人帶著祝媽媽進了屋子。盡管二房的爵位幾乎是不可能歸還,陳玖也還躺在床上養病,可如今馬夫人卻又神采飛揚了起來。因為國喪而禁了官宦人家嫁娶,可這卻不耽誤預備功夫,更何況她剛剛得了準信,這會兒免不了到了老太太跟前說道說道,順便在陳瀾麵前揚眉吐氣。
“老太太,汝寧伯府那邊剛剛打發了一位媽媽來,因為擔心您身子不好,也就沒貿然過來打擾。”嘴上這麼說,馬夫人在下首第一張椅子上坐下之後,就笑著說道,“宮裏已經有人給那邊捎信了,說是四小姐的事情差不多定下了,是先頭皇後娘娘的意思。四小姐的八字和淮王的八字一塊過了,正好合適,等二十七個月孝期一過,便立時冊為王妃。阿彌陀佛,皇後娘娘臨去之前還記著這些殿下,真是第一等慈厚的人……”
如今皇帝一心都是皇後的後事,還顧得上自己的兒子?哪怕皇後真有遺命,皇子們全都得為嫡母服斬衰,哪個能在這時候成婚,隻怕不是什麼宮裏人報信,是楊家眼看皇後一去皇子們居國喪,這才急急忙忙進宮去向那位齊太妃打聽的吧!隻不過,若淮王真定下了也是好事,至少,這個極度自我中心的家夥也不會再來糾纏她了……
陳瀾先是冷笑,隨即如釋重負,對已故的皇後平添幾分感激,麵上卻是淡淡的,又接過綠萼送上的一盞茶端給朱氏。好容易等馬夫人這麼嘮嘮叨叨一番炫耀完,她原以為這位總該走了,誰知道馬夫人拐彎抹角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之後,便賠笑試探起了嫁妝。
朱氏原本還能心平氣和地聽著,可當馬夫人問起這個,她眼神中頓時閃過一絲怒色,旋即就淡淡地衝著綠萼點了點頭。綠萼連忙屈膝答應,到多寶格邊上打開了一個抽屜,不一會兒就翻出了兩張單子來,隨即走到馬夫人跟前恭恭敬敬地雙手送了上去。
馬夫人接過一看,就隻見上頭密密麻麻寫著蠅頭小楷,看字跡依稀是陳瀾的,忍不住就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才低頭繼續瞧。她原本還能端著表情,可看著看著就漸漸露出了喜色,到最後幾乎竭盡全力才能忍住那股湧上心頭的狂喜。
蜀錦二十匹、潞綢二十匹、閃緞二十匹、妝花緞二十匹、宮紗二十匹……光是這些料子,便是十種兩百匹。此外便是她最著緊的金玉首飾,金手鐲、金簪、金項圈、金背梳子、金翟冠……幾乎清一色點翠鑲寶,再加上田地鋪子和各色皮子家具以及擺件等等,隻她心裏估算,這些嫁妝的價值就不下兩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