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巳正之後,路上行人就漸漸多了起來。陽寧侯府正門一側脂粉胡同的店鋪和後街上的攤販卻已經都開張了,即便是大門口也能聽到某些扯開嗓門的叫賣聲,但門前的陽寧街卻是幹幹淨淨,少有的幾個行人也都是加快步子通過,不敢稍作逗留。
須臾,西角門上十幾個親隨簇擁著一輛轎車行了出來,大街上走過的三兩個行人瞥一眼那青幔雲頭車,又在後頭一個騎馬的華服少年身上掃了掃,知道這是侯府裏頭的主人出門,自是主動沿牆根底下走。等一行人到了街口,路上車馬行人也都是紛紛退避不迭,可唯有停在路邊上一輛不起眼的栗殼色藍布車圍子騾車卻突然啟動靠了過來。
見此情形,今天領頭出來的陳瑞立時排眾而出趕到了前頭,那馬鞭淩空一抽,鞭梢就在那車夫鼻尖前差之毫厘地掠過:“什麼人敢衝撞陽寧侯府車轎?”
那車夫嚇了一大跳,趕緊勒住了韁繩,而那車簾卻是被人掀開了一條縫,隨即傳出了一個柔和的聲音:“是三妹妹和四弟麼?”
這個聲音讓陳瑞吃了一驚,旋即就明白了這輛車裏的人是誰,等別轉頭去吩咐人通報之後,他就忍不住露出了幾分嫌惡。蘇家這祖孫三個,一個是市儈似的老太婆,一個是自命不凡的迂腐書生,唯一那個還看得過去的姑娘看似柔柔弱弱,聽鄭媽媽說卻極有心計,要是可能,他恨不得撂下話回絕了這討嫌的一家。奈何如今蘇家成了侯府的準姻親,他畢竟是侯府的下人,遇到這事情也不敢擅專。
須臾,在後頭的陳衍策馬過來,到對麵的騾車前說了兩句,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猶如吃了顆蒼蠅一般惡心。冷著臉轉了回來,他在自家轎車前下了馬,隨手把韁繩丟給了一旁的楚平,也不用車蹬子,一撐車轅就上了車。鑽進車廂中的他見陳瀾用征詢的目光看他,頓時氣急敗壞地說:“這蘇家好厲害的耳報神,居然在這兒堵著咱們,說既然是正好碰上,不如和咱們同路去杜府!還說什麼蘇儀這學生還沒拜見過老師,她們這家人總得代勞……什麼德性!”
剛剛外頭通報進來,陳瀾就猜到大約是這麼一件事。可猜測歸猜測,事實歸事實,她不得不沉住氣問道:“那邊車上都有誰?”
“除了蘇婉兒,還有那個蘇家老太太!”陳衍毫不客氣地冷哼一聲,隨即氣鼓鼓地說,“箏兒妹妹的生辰又不曾請她們,咱們怎麼好帶她們這種不相幹的人?要我說直接回絕了她們,否則到了那邊也是麻煩!”
“人家也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分明是早早得到消息有心堵著咱們,你以為三兩句就能打發了人走?不管接下來咱們先去哪兒,她們恐怕都會死皮賴臉跟著,莫非咱們真的隻把禮物送到杜府門口,然後帶著她們在城裏轉一天?”
陳瀾對蘇老太太陳氏的作風頗有耳聞,知道這不但是個臉皮極厚的主兒,而且絕對不好相與,若明著拒絕,不知道她會拿出什麼做派來,因而見陳衍被自己說得滿臉鬱悶,她就搖搖頭說:“這樣,不用理會她們,等到了杜府,看見那副對聯,那對祖孫若是還想死乞白賴就隨他們去,杜府家人又不是沒見過這般做派的人,比咱們能應付。”
接下來自是一路順順當當,隻陳衍經此一事就懶得出去騎馬了,在車裏嘟嘟囔囔唉聲歎氣,滿臉的不情願。陳瀾看著他那模樣不禁好笑,末了就冷不丁說道:“我之前倒忘了,你杜家總共才去過兩三回,不是一直管杜小姐叫杜妹妹的嗎,什麼時候改口叫起了箏兒妹妹?”
“啊?”陳衍一下子回過神,見陳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起初縮了縮脖子有些尷尬,但旋即便挺直了腰杆昂起了頭,“箏兒妹妹以前管我叫陳哥哥,可那回在杜府後頭的演武場操練過之後,她改口叫了我衍哥哥,那我當然該改口叫她箏兒妹妹,這不是叫禮尚往來嗎?”
“你這小子,道理還沒學會,歪理卻不少!”
陳瀾啞然失笑,見陳衍漸漸忘了外頭那令人厭煩的祖孫倆,也就有意說起了杜微方。見小家夥聽著一副苦臉苦相,又是雙掌合十念叨著今天杜閣老千萬不要在家,又是臨時抱佛腳念念有詞背起了幾篇剛學的經義,那模樣簡直比臨考前還緊張,她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總算到了杜府,早有預先得信的杜府家人上來迎候。這一回,陳衍直接一掀車簾縱身跳了下去,又對迎上來的管家耳語了一陣子,見其點點頭便往蘇家那輛騾車去了,他立時一招手,等幾個健仆把自家的轎車往裏頭拉,他便接過陳瑞遞來的韁繩上了馬跟了進去。轎車在二門停下,他下馬之後就到車旁攙扶了陳瀾下車,可那邊等著的媽媽上前說了頭一句話,他的腦袋立時耷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