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紫禁城中無數宮殿在地麵投下的影子亦是矮小了許多。禁宮中的宮女太監素來起得早,一大早就奉了主子的命互相送東西亦或往各宮走動,這時分露頭的就不多了。偶爾露麵的無不是有頭有臉的主,隻下巴都抬得高高的,彼此看見也隻是對視一眼,亦或是不動聲色地稍稍頷首,打招呼的聲音都稀罕。守著宮門的雜役小火者不似早上那麼機靈警醒,往往還有閑工夫聊天。
這會兒,鹹陽宮門口的兩個小火者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著。
“嘿,這宮裏已經多少年沒出過皇貴妃了,早上那情形……嘖嘖,又是金冊,又是金寶,你沒瞧見,那些前來拜見的各宮娘娘們都什麼樣的眼神。這再往上就是皇後了,也不知道咱們娘娘是不是有那福分。”
“與其盼望這個,還不如盼著咱們娘娘也和宜興郡主威國公夫人一樣,老蚌含珠得個皇子。說起來,皇上額外恩典,今天海寧縣主也會進宮拜見娘娘,這可是極其稀罕的事。”
兩人正說著,其中一個突然瞧見東一長街那一頭跑過來了兩個小火者,瞧那服色赫然是乾清宮那邊的裝扮。他趕緊拉了拉同伴,兩人立時站得筆直,臉上都露出了緊張之色。
“快知會德妃娘娘,皇上午飯前要過來坐坐!”
這消息一下子電得兩個小火者幾乎跳了起來。一個一溜煙似的往裏走,另一個則是趕緊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帽子,覺得半點錯處都沒了,這才想著要尋剛剛過來的人探問一二。誰知道這才一閃念間,人就已經從身旁過去了。不過一會兒功夫,剛剛還略顯沉悶的鹹陽宮一下子變得無比熱鬧,就連後院東西配殿那兩位失寵已久的美人也派了人出來打探消息。
然而,正主兒尚未到,司禮監太監曲永卻引著陳瀾先到了。上上下下的宮女太監對於前朝發生的事也都知道一些,覺得楊家如今風頭不好,不免有人生出了疏遠怠慢的心思,可不曾想竟是司禮監太監親自送人來,而且還是親自把人送到了正殿東暖閣裏,又陪著說了幾句方才離去。他這一走,少不得又激起了一陣議論,於是乎各說各話,猜測什麼的都有。
暖閣中,剛剛冊封的皇貴妃卻是精神不錯。和從前朱氏帶著陳瀾進宮時她的猶疑冷淡不同,如今的她對這個隔了好幾層的表侄女顯得親切熱絡了許多,而陳瀾也並不拘束,隻兩人都默契地不提此次進宮的緣由。當陳瀾談笑間說起當時賞賜的那袋金銀錁子在汝寧伯府給見麵禮時派的大用場,皇貴妃立時笑了起來。
“我原是想著,比起什麼金玉首飾,還是這些東西變成現錢方便,壓箱底也好,誰知道正好給你解了這麼個局麵。怪不得汝寧伯府是江河日下,連這點子見麵禮也有人要貪小,什麼亂七八糟的孩子都往那場合帶,這宗族之長不知道是怎麼當的……”
皇貴妃的聲音並不小,仿佛是有心說給別人聽的,隻很快就岔開了話題。陳瀾自是應景似的問著皇貴妃如今的身體如何,吃的什麼藥,該如何保養,如是也不知道在亂七八糟的話題上閑扯了多久,門外終於傳來了一個太監恭謹的聲音。
“娘娘,皇上已經出了日精門。”
“知道了。”皇貴妃點點頭應了一聲,見屋子裏一個太監躡手躡腳出了屋子,她才衝著兩個宮人擺了擺手,見她們到了門邊上雙雙對站著,她才示意陳瀾起身過來,隨即一把拉著她的手說,“皇上一頭拿著汝寧伯下獄查看家產,一頭又把你家那位打發了出去,這會兒又接了你進宮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娘娘,不瞞您說,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陳瀾見皇貴妃露出了不信的表情,她隻得低聲說道,“母親如今正在別院安胎,這些煩心事我也不敢拿去在她麵前說。而這禦史彈劾汝寧伯的種種不法事,也不是從咱們家裏出去的風聲。而且,娘娘,他進京至今也隻有一年多,素來並沒有什麼結交的人,怎會有這般能耐?”
“可有人說……”皇貴妃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把剩下半截說了出來,“楊進周是杜閣老在宣府時的弟子,隻要有這層關係在,動員幾個禦史上本參奏汝寧伯,還不是手到擒來?”
此前陳瀾隻是隱隱約約的猜測,但此時皇貴妃這一席話撥開了最後一層迷霧,之前一直想不通的疑點如今也已經徹底清楚貫通。見皇貴妃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誠懇地說:“娘娘,恕我直言,武陵伯朱家雖說降了一等,可終究還是伯爵,但如今在京師的達官顯貴當中,可還排的上號?”
這話問得異常直接,皇貴妃先是臉色一沉,隨即想起朱氏一直以來讓人捎帶給自己的那些言語,她方才神情緩和了下來,又無奈地搖了搖頭:“自然排不上號,武陵伯朱家也就是在先頭太後在的時候有人買麵子,如今的情形比汝寧伯府還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