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天氣力裏,大福蔭護助裏皇帝聖旨。軍官每根底,軍人每根底,管城子達魯花赤官人每根底,往來使臣每根底,宣諭的聖旨。成吉思皇帝,窩闊台皇帝……別了的和尚每有嗬,遣赴出寺者。更這學吉祥等和尚每,倚有聖旨麼道,無體例勾當休做者,若做嗬,他每不恂那。聖旨。至正十四年七月十四日,上都有時分寫來。”
盡管碑文上的每一個字陳瀾都勉強認得,可是,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她卻是一片茫然。這要說白話卻看不懂,要說文言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到最後她隻得將其歸結於是元朝漢化不完全的緣故。轉過身之後,她就瞧見長鏑亦是眉頭全都擰到了一塊,而柳姑姑則是麵色如常,也不知道是在宮中早有所聞還是其他。當下她也沒有多做述評,招呼了兩人便沿著原路回去。才一出邊上的小門,她就看到滿臉堆笑的主持智永帶著一個小沙彌迎了上來。
“智永大師。”
“縣主。”智永合十還禮,不等陳瀾開口再說什麼就搶前說道,“今次荊王殿下來得突然,老衲雖阻攔過,奈何他說不會驚擾精舍,老衲也就隻得答應了,又請師弟和兩個小沙彌隨行跟著,不想卻被其甩了開來,最後還是有小沙彌瞧見他從塔林那邊的後門出來去了千佛殿,老衲又得知縣主和蘇大奶奶一塊去了塔林,這才趕緊過來瞧瞧。”
“沒事,隻是和荊王殿下打了個照麵說了兩句話而已。”
見智永顯然鬆了一口大氣,陳瀾也不欲自己每次光臨都給這位主持招惹麻煩,因而又言語幾句便答謝了智永今日的款待,開口提出告辭。這顯然很符合智永的言下之意,當即殷勤相送,快到山門時,剛剛一直沒開口的柳姑姑突然問道:“大師可知道,荊王殿下身邊的那位蕭公子是什麼來曆?”
“蕭公子……”智永瞅了瞅柳姑姑,又偷覷了一眼陳瀾,臉上閃過一絲異色,“這老衲就不清楚了,荊王殿下隻讓人知會說會來。不過,老衲倒是聽說,前些時日朝鮮使節拜謁皇上時,獻上了十對俊美少年少女,似乎有些頒賜了王公貴戚,興許就在其中。”
柳姑姑聞言麵色就更差了,而長鏑則是臉色微紅,陳瀾則是什麼也沒說,在與天王殿附近等候的另幾位媽媽和丫頭會合了之後,再次辭了智永就出山門上了車。長鏑和柳姑姑吩咐了車夫和一應隨從,這才一前一後鑽上車來。一坐定,柳姑姑就忍不住謝罪道:“夫人,剛剛奴婢是不該多言問那麼一句。實是從前皇後說過,荊王殿下為人溫和豁達,讀書習武雖不是極其出挑,但也遠非中庸。若不是那點毛病,其實少說也稱得上賢王。所以,奴婢瞧見他對那蕭公子這般,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這才多此一問。不過是朝鮮人,竟那麼倨傲……”
“不是朝鮮人。”陳瀾沒等柳姑姑說完,便搖了搖頭,“我覺得那蕭公子並不是朝鮮人。朝鮮雖小國,卻上下分野嚴格,會送給鮮雖小國上國的人更是如此。初見之時,他往荊王殿下身後避了避,若是禦賜的親隨奴仆,自不敢這般無禮。待到荊王請他往去千佛殿時,他臨走前也不忘欠身向我行禮。除了起頭說的話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看後來的舉動,決計不像是荊王身邊的人,倒像是知道那名聲,不願被人看見和他在一塊。想來興許是偶爾撞上,或是幹脆奉皇命帶人出來的。”
長鏑聞言大訝:“怪不得郡主老說夫人最像她,就這麼一眼就看出了這許多,真是太厲害了!”
“你這丫頭,盡知道捧我,我隻是說我覺得,又沒說有幾分把握。”陳瀾說著就看了看柳姑姑,“姑姑不要怪我多言,今日之事看過就算了,便當沒這麼一回事。皇後娘娘終究是已經去了,荊王殿下卻就要開府納妃,他如何自有皇上看顧,卻與我們無幹。”
柳姑姑聞言立時警醒過來,深深欠身應是。接下來這一路上,主仆三個便透過兩邊車窗看著路上的情形。為了掩飾自己繞路的行跡,陳瀾還特意在拐到東城時,特意往燈市胡同去了一遭,買了一盒豌豆黃,一盒杏仁酥,還有四色花樣餑餑,這才繞道北城的皇城北大街回去。隻是一路這麼看下來,她就發現,皇城守備比平日更顯森嚴,進出的人也遠遠比往日少。
如此繞了一圈,回到鏡園已經是午後時分了,早過了午飯的時候。因這一程多走了老長的路,陳瀾自是吩咐跟車的親隨和媽媽每人打賞兩百錢,當即一幹人無不歡喜。等到她帶著柳姑姑和長鏑進了二門,兩個迎上來的婆子殷殷勤勤把人請進了門,其中一個嘴裏就念叨說:“老太太剛剛還奇怪呢,幾乎不曾派人去護國寺打聽。大廚房裏的臘八粥一直都還熱著……”
陳瀾含笑應了幾句,那兩個婆子送到一處月亮門,也就停了不敢再往裏頭。到了惜福居門口時,莊媽媽已經等在了外頭,見了她們就輕聲說道:“老太太本來是一定要等著夫人回來喝粥的,後來總算在我勸說下喝了頭茬的小半碗,又用了些點心,迷迷糊糊竟是睡著了。”
“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如此,就該派個人捎信回來,竟是讓母親這般好等。”陳瀾歉意地讓柳姑姑拿上了從燈市胡同買回來的幾色點心,莊媽媽連忙衝小丫頭使了個手勢,立時就拿進去了。隨著莊媽媽往裏頭走,陳瀾就仿佛漫不經心似的問道,“從前臘八節,宮裏都素來有賜粥的,今年沒動靜麼?”
“還沒有呢。陽寧侯府和韓國公府是夫人出門就送來的,晉王府和杜家則是中午前,其次便是戴家,小張閣老家,還有幾家親厚的人家。所以老太太說,一家用一勺也就都飽了,除了給夫人各色留下一碗之後,其餘的都賞了下去……”
莊媽媽說得絮絮叨叨,但陳瀾卻聽出了一個意思,那就是宮中至今尚未有賞賜臘八粥下來。記得去歲在陽寧侯府過臘八節時,她是在床上養傷,而上上下下的主人們為了宮中的賞賜,那是從早上就開始預備。好在從開國年間,好歹還有一條慣例傳下來——那就是臘八節的粥是為了應景慶祝節日的,不是為了讓人餓著肚子苦等的,因而達官顯貴總算不用從早上等到中午。而且為了不浪費宮中的米麵幹果,每家人分賜的分量都不會太多,從一小碗到三小碗不等,送到之後灶台上熱了再吃,以示天子恩寵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