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一下子一片寂靜。
哪壺不開提哪壺,此時這突如其來的言語,無疑是這句古話的最好寫照。眾目睽睽之下,陳瀾捧著那汝窯青釉小茶碗,竟是連眼皮子都絲毫沒有抬一下,隻是用手指輕輕拈著蓋碗拂去了上頭那茶葉沫子,隨即送到嘴邊輕呷了一口,這才好整以暇地將茶碗擱到了一旁茶幾上。
“荊王殿下是身負皇上旨意行事的,行蹤如何,自然是直接向京城稟報,我又怎會知道?至於我家老爺……”她頓了一頓,掃了一眼四周的賓客,這才舉重若輕地盯著許進問道,“許二公子真的很想知道我家老爺上哪兒去了麼?”
剛剛那話說出去之後,許進自然察覺到了四周射來的各種目光。其中有的是惱怒,有的是不滿,有的是責備,更有的是警告……總而言之,他想看到的讚賞等等竟是一概沒有。這會兒陳瀾輕飄飄一句反問過來,再加上那看似淡然實卻暗藏鋒芒的目光,他立時有些招架不住,使勁握了握拳,這才勉強笑了笑。
“楊大人去了何處,豈有我打聽的道理。我隻是奇怪,楊大人既然不在,朝廷要在南京設國子監這樣的大事,海寧縣主不但知道,還居然四下裏對別人說?”說到這裏,他仿佛壯了膽氣,旋即就提高了聲音,“男主外女主內,海寧縣主出身名門,總該知道朝廷法度。莫要說是還沒公布的事,哪怕公布了卻沒有明發上諭,豈有往外傳的道理!”
話說到這個份上,別說陳瀾麵色微變,在座的一眾人等竟是齊齊色變。就當陳瀾嘴角一挑打算說話的時候,隨著門簾一挑,一聲暴喝就立時傳進了屋子。
“小畜生,這等地方哪有你胡言亂語的資格!”
許陽在院子裏就聽見了次子的大放厥詞,一時又驚又怒,跨進屋子就怒聲斥道,“讓你和你大哥學著待人接物,讓你們接待貴客,不是讓你賣弄嘴皮子的!你才學過幾句四書五經,就敢胡言亂語教訓人了,不知天高地厚!大郎,把你弟弟帶下去,既然他要賣弄你那些淺薄的學識,那就給我去閉門讀書,一年之內不許踏出書房半步!”
這一番淩厲嗬斥,讓剛剛就鴉雀無聲的廳堂中更充斥著一種沉悶的寧靜。而始作俑者許進見陳瀾頭也不抬地安然坐著,大哥許遨正一邊答應一邊拽著他的胳膊往外走,而一眾旁人竟是沒有給他求情的,他隻覺得心裏湧出了一股更大的怨氣。眼看走過父親身邊的時候,他冷不丁大聲嚷嚷道:“爹,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隻覺得麵上一道掌風掃過,隨即就是一陣難以抑製的火辣辣劇痛。麵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他隻覺得整個人都懵了,想要開口時卻隻覺得腮幫子發麻,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下一刻,他就被大哥許遨強拖著出了屋子,還沒站穩,就聽得旁邊傳來了一個淡然卻陰惻惻的聲音。
“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是好事,但一味年輕氣盛,就是給自己招惹禍事了。孔夫子的話那是特指,又不是泛泛而言,更何況當初太祖爺就說過,天下之大英才輩出,縱使女子小人亦是有不世之才。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
許進正被父親的斥責和巴掌氣得整個人直發抖,又聽得這樣居高臨下的教訓,他自是越發怒不可遏,可是當看清楚來人時,他卻被那一雙仿佛蘊含著無窮殺意的目光給逼得整個人都有些站立不穩。一旁的許遨總算是比弟弟沉穩得多,看清楚那人的裝束就拉著許進後退了一步,又恭恭敬敬地說:“可是司禮監曲公公?”
“不錯。”曲永淡淡地點了點頭,隨即背著手上了台階,臨進門之前方才頭也不回地說,“不管是誰在背後慫恿的你這蠢貨,你都給我記住。才能本領尚不及女子和小人的,沒有拿這句聖人之言招搖過市的資格!”
嘩——
隨著人影消失在了門內,許遨這才鬆了一口大氣,隨即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弟弟拉了出去。待離開那水榭老遠,他才一下子轉過身,看著許進那腫得老高的腮幫子沒好氣地斥道:“你是不是瘋了?上次的事情還是爹帶了你去負荊請罪才好容易擺平的,而昨天要不是人家,你那名聲立馬就臭不可聞,你竟然還敢當麵對那位海寧縣主說這樣的話?要不是今天還有那許多要緊客人在,憑爹的脾氣,隻怕立馬就傳板子打死了你!”
“憑什麼,憑什麼那個女人得意,我就倒黴丟臉!”許陽伸手擦了擦嘴,那齜牙咧嘴的樣子顯得那張臉更扭曲了些,“什麼給我挽回了名聲,分明是她買通的人在路上造勢,然後又居高臨下前來施恩,爹是老糊塗了,竟然相信這種伎倆!大哥,爹相信你,你去對爹說,不能上那女人的當,他們楊家就沒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