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派在江湖中的所作所為,沈靜容了如指掌,赤靈道人的行為早為靜容所不滿,但礙於賈雲亭是撫育自己長大的恩師,隻是敢怒而不敢言而已!藍劍虹身懷絕技,加以他浩氣幹雲,將來仗劍江湖和恩師為敵,掃蕩崆峒自是預料中之事。姑娘究竟智慧超人,一聽藍劍虹最後所說的這番話,已知他去青陽峰的目的!但難在自己一見藍劍虹之後,一顆芳心就起了一種極微妙的感覺,好像事事都怕劍虹吃虧,所以她要和毒杖君翁魏泰誠交手,和用柳葉飛刀擊傷邱老二,揮散自己派中的數十名高手,都是因為她對藍劍虹一見傾心所至……。是以,藍劍虹最後的一段話,她不但沒有恨意,反湧出一股熱淚,淒然道:“藍相公,青陽峰雖然是銅牆鐵壁,但有我在,卻沒有敢動你一毫一發……到時候……妾定在深閨置酒……給相公你……洗塵接風……”語畢,雙目含情脈脈,深深的盯了劍虹一眼,然後向李小紅一使眼色,主仆二人,同時嬌軀一轉,但見人影閃動,直躍起三丈多高,越牆向西北夜空飛去,刹那問消失在殘月曉空中!藍劍虹一回頭,見易蘭芝滿麵不悅,不由得吃了一驚,急道:“芝妹,你怎麼啦?”易蘭芝一嘟小嘴。道:“要走就讓人家走,何必還和她多嚕嗦!她說些什麼呀?”藍劍虹這才噓了口氣,道:“人家幫了我們忙,在情理上我們要向人家說幾句感謝的話。”易蘭芝道:“恐怕不單是感謝人家吧?”劍虹道:“我要她帶信她的師父,說我們不久要去青陽峰!”易蘭芝道:“什麼她她她的,她得多甜呀!”藍劍虹搖頭一聲輕歎!道:“芝妹,你怎麼這樣小孩子氣呢!”飛刀聖手郭昭民怕他二人因此而鬧得不愉快,忙上前勸道:“好啦,好啦,劍虹賢侄少說一句就是了。”這樣易蘭芝才似乎心裏舒服了些,麵露和色,俏目瞟了劍虹一眼,帶著勝利的微笑,回到房間中。這時天已大亮,眾人隨在易蘭芝身後,回進房中,經過一番緊急計議,劍虹母親白蝶娘子藍曉霞,由郭昭民陪伴著返回太原府,重建鴻運鏢局。藍劍虹帶著易蘭芝、張嘯天先赴五台山,大佛寺去找天童禪師鄭嘉榮,將曉霞信物交與禪師,再向老禪師求助,然後逕赴崆峒山青陽峰紫霞宮,搗毀魔窟,報雪親仇,匡扶武林殺劫,追尋十九株金龍參!大事既然決定,店夥計送來早餐,幾人匆匆吃了些飯菜,隨由郭昭民清了店銀,藍劍虹即拜別母親,母子二人又抱頭痛哭了一陣,然後拜謝郭昭民照顧娘親之恩,隨帶著易蘭芝、張嘯天出了興隆客棧,離米靈鎮,逕往入晉東官道奔去!藍劍虹等人走後,郭昭民伴著藍曉霞,返回太原府,重建鴻運鏢局暫按下不提。且說藍劍虹、易蘭芝、張嘯天三人離了米靈鎮,逕赴五台山。五台山在晉東,五台縣西北若百餘裏處,山勢雄偉,連綿數百裏,山中不但古木參天,奇峰林立,且深崖大澤到處都是,有許多地方,是人跡罕至之處,這些地方盤踞著不少毒蛇猛獸。那大佛寺,就在五台山東北端千峰環抱中的天龍峰上……。由於十九株金龍參,掀起的武林滔天大波,藍劍虹的行蹤,已為許多奇人異士所注意。是以,藍劍虹對自己的行動,也很謹慎,就怕招惹麻煩,至誤了自己的大事。藍劍虹、易蘭芝、張嘯天,曉行夜宿,一連走了四五天,已出豫北,來到晉南的高平縣。高平縣由於位處出晉入豫的官道,故百貨輻輳,商店林立,人口稠密,熱鬧非常,為晉南最大最繁華的城市之一。這天藍劍虹等人,到達高平縣,正是晌午時候,三人並肩進城,由於黑湖山怪張嘯天身軀高大,長像惡怪,引起街上許多行人注目,而且身後還跟了一群小孩,有的圓瞪著一雙小眼睛奇異地望著張嘯天,有的向他做做鬼臉,狀至滑稽,引得藍劍虹、易蘭芝不住暗笑!
三個人走過幾條小街,來到鬧市中心,見街左有一家紅磚牆綠色瓦三層大廈的酒樓。酒樓最下層的大門口,橫掛著一塊黑漆金字大招牌,上寫著:“杏花村”三字。二層樓上窗口處,還排出望竿,掛著酒旗,漾在空中飄揚!三個人趕了一上午的路程,腹中早就在餓腸轆轆,易蘭芝一見杏花村房屋富麗精致,招牌風雅,心想,店中酒飯一定也是味美可口。忙微笑著瞟了藍劍虹一眼,道:“杏花村房屋精致,吃的東西想必也會很精美,我們何不在這裏打尖,然後再兼程趕路如何?”易蘭芝所說的話,藍劍虹無不百依百順,點頭一笑,答道:“隻要芝妹你喜歡,我無不從命!”說完嗬嗬一笑,領先向杏花村走去。杏花村是南平縣城中一家最大的酒樓,麵臨大街,登三樓可望城外那隱隱青山,悠悠白雲!由於杏花村的地址適中,所賣的酒飯又精美異常,故開業十餘年以來,總是顧客如雲,大有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的盛況。藍劍虹帶著易蘭芝、張嘯天二人,直登三樓,果然是景美酒香,有不少士紳闊少,在飲酒賣醉,真是高明滿座。藍劍虹選了一個臨街窗口的桌子,三人坐下,酒保見一雙秀麗少年男女,衣著華麗,而且都帶著長劍,知道不是吃鏢行飯的鏢頭,就是綠林豪傑,自是不敢怠慢,但見張嘯天這駭人長像,這冷的大雪天,僅下身穿條短褲,褲上圍塊絲布,身背牛筋巨弓,腰插雕翎長箭,與這對美秀少年男女,坐在一起,實在是有些不相配合。但開酒店的人,隻管自己賣酒,哪管得許多,雖全都對張嘯天投以奇異眼光,就沒有人敢問聲什麼!酒保請藍小俠點過幾樣精美菜肴,一壺紹酒,哈哈腰逕自退下。不多時店小二端來了美酒佳肴,易蘭芝玉指持壺,先替藍劍虹、張嘯天二人各斟滿了一杯酒,然後自己也斟了一杯,二人對坐長飲,藍小俠不時俊目流波,向酒樓內及街上不停打量,看是否有可疑人物。就在三人酒酣用飯之際,怒聞二樓傳上來一陣輕嬌啼哭之聲!黑湖山怪張嘯天性情焦燥,且一向不忍聽女人淒哭之聲,突然有女人哭聲傳上三樓,怒火頓熾,忍不住一拳擊在桌子上,隻震得滿桌杯盤,跳起兩三寸高。店小二聞聲,慌忙跑了過來,見張嘯天氣憤憤的,連連哈腰,笑道:“小店招待不周,這裏向爺賠罪了,爺要什麼請盡管吩咐,立刻送上就是!”張嘯天麵色有如寒鐵,沉聲喝道:“咱們酒醉飯飽,什麼也不要,隻是,我要問你,青天白日你酒樓中何來婦人哭聲?”店小二嗬嗬一笑,道:“爺,原來你是為了這個,這是一雙從外鄉流落在此地賣唱的父女!小的去趕他們走就是。”小二話說完,轉身就走,隨一聲淒歎後沒頭沒尾的唱道:“……幾多高樓飲美酒……幾多流落在街頭……”唱完又是一歎,道:“這雙父女也實在太可憐了!”藍劍虹天性善良,聽小二所說的話,知道這雙父女定有困難之處,頓起惻隱之心,忙喝聲:“夥計轉來!”小二聞喝,哪敢不從,忙又轉回身,向劍虹麵前走去,正待說話。藍劍虹已先開口,道:“勞你去把這雙父女叫上樓來。”店小二領命下樓,不多時,帶上來一老一小,前麵走著的老頭,年若六旬左右,花白胡須,衣衫襤褸,右手拿串拍板,老者後麵跟著一個廿一二歲的婦人,雖無動人容貌。但也有幾分姿色。那婦人一邊走一邊拭擦著眼淚,跟在老者身後,向藍劍虹等走來。走近桌前,老者向藍劍虹等躬身一揖,少婦也隨著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藍劍虹趕忙離坐還禮,笑道:“老丈府上哪裏?令媛何以在此酒樓啼哭?可否見告。”老者用一雙失神的眼,望了酒樓周圍一下,然後落在劍虹麵上,低聲道:“老兒有苦不敢言,怕的是激怒了三太爺,惹來殺身之禍!”張嘯天一聽,怒目圓睜,喝道:“你這老兒,多不受抬舉,我們公子叫你來問話,定有好處,你盡管直說無妨,有什麼事情,我老張一手替你擔當,怕個什麼……”老者見他們三人全是武林中人打扮,且說話浩氣淩雲,知道他們是鋤奸扶弱的江湖豪俠,這才放下心。老者淒聲說道:“老兒姓劉原本是河南開封府人,一年前,家遭回祿,不得已帶著妻女前來高平投親,不想親戚在三年前就搬移陝西去了,一急之下,老妻舊病複發身故客棧中,父女兩人在此舉目無親,到哪裏去討這筆棺木埋葬費用。”不想本地有一位馬三太爺,見小女翠蓮尚有幾分姿色,願出二十兩銀子,安葬老妻,但要小女作妾!“老朽心想,老妻陳屍客棧,屍骨待殮,迫不得已,隻好忍痛割愛,將小女送至馬家,換來廿兩銀子埋葬亡妻,沒想到……。”老者說到這裏,已泣不成聲!實在無法再說下去……。翠蓮忙擦了擦眼淚接道:“沒想到奴至馬家,未及三月,馬三太爺的發妻徐氏,從娘家回來,得知情形,將奴一頓毒打,剝去全身衣服,將奴趕了出來。”“馬三太爺,見花了廿兩銀子,隻買得奴三個月身體,心有不甘,找著父親要退回廿兩白銀,限期九個月,逾期不能還清銀子,定要製我父女於死地。”“父親年高無力,奴又是個女兒家,加以馬三太爺有錢有勢,高平縣城,無論官民見了他,都得向他拱拱手,叫聲馬三太爺!”“我們父女兩人,一日三餐都不能到手,哪來廿兩銀子還他,好在奴小時候,父親教會了我一些小調兒,迫不得已,隻好父女兩人在城中各酒樓賣唱,每日所得,大部分還他,隻留少許,父女兩糊口度日。”“廿兩銀子,現已還了他十五兩,尚有五兩沒還,可是明天就是九個月限期屆日,明日若交不出五兩銀子,我父女倆,定會被馬三太爺活活打死!”“在無法可想之下,奴隻是急得痛哭,不想觸犯了相公小姐及這位英雄,望乞恕罪,求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可憐的父女……。”翠蓮接著把他們父女兩人的悲慘遭遇說完,也是熱淚婆娑,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了。藍劍虹雖然沒有流出眼淚,但俊目中已略現淚光,心想,人間會有這等慘事,高平城中竟有這樣的惡霸,武林中人,生平之誌,就是鋤強扶弱,除害地方,這個姓馬的,我一定要給他點教訓。藍劍虹俯首沉思,正想至此,忽又聽到另一個女人淒淒嬌泣。猛抬頭,見坐在自己對麵的師妹易蘭芝,雙臂伏在桌上,秀麵埋在臂中,不住淒泣,一雙秀肩因哭得淒切而微微震動。藍劍虹知道她是聽了這篇人間慘事,致痛灑同情之淚!是以,隻說了聲:“芝妹,別再哭了!”回頭問翠蓮道:“蓮姑娘,那馬三太爺住在哪裏,做的是什麼生意,請見告。”翠蓮點點頭,答道:“環城老街那賣肉的馬屠夫,就是三太爺!”翠蓮的話聲一落,忽然張嘯天縱聲一陣大笑,氣發丹田,聲如龍吟,震的杏花村酒樓屋瓦,格格作響,隻嚇得劉氏父女及在坐吃喝的群客,無不麵上變色,心驚不止!張嘯天一陣笑過,沉聲喝道:“呸!我道是個什麼了不起的馬三太爺,原來是個殺堵的屠夫,劉老兒!別再哭啦,讓俺老張去替你出了這口氣!”說話中,雙手一按桌麵,人已站在離藍劍虹等五尺開外,一轉身,就想往樓下奔去。藍劍虹做事,一向謹慎,怕黑湖山怪此去惹禍,忙微點足尖,人已捷若風飄,攔住張嘯天的去路,低聲道:“嘯天,劉老丈父女未先離開高平城,我們怎能輕舉妄動,再說你去時也隻能給那姓馬的皮肉上一些教訓,決不能鬧出人命,替自己惹來麻煩……”語畢,一使眼色,帶著張嘯天歸回原位。藍小俠重新坐下,俊目流波,向廳中群客掃了一眼,輕聲對劉老頭道:“老丈,馬三太爺的五兩銀子,你不需還了,晚輩這裏送你三十兩白銀,做路費盤纏,速備車離高平回河南開封府去,剩下的可做點小買賣,使你父女二人得以糊口。”說完話在包袱中取出三十兩白銀,雙手捧著交與劉老頭。劉老一怔,哪裏敢接受,抖著嘴唇正想說話,忽聞張嘯天喝道:“你這老兒,也真是不識抬舉,俺相公給你銀子,你盡管收下決不會像姓馬的那樣,要你退還,快拿著吧!還嚕嗦個什麼?你不著急,俺老張可不能忍啦!”劉老頭聽他一喝,隻好流著熱淚,抖著雙手,接過劍虹手中的卅兩銀子,放入懷中,趕快一拉翠蓮,雙雙拜倒地下,道:“相公救命之恩,老兒父女至死不忘,敢請相公賜告尊姓大名……”劉老頭話未說完,藍劍虹慌忙離坐,雙手扶起劉氏父女道:“偶伸援手,且區區銀子,算得了什麼?老丈這樣一來,反而折煞晚輩了!至於晚輩的姓名麼?我暫不能奉告,老丈這裏就請速離高平吧?遲了恐生意外……”劉老頭見人家不肯告以姓名,知道他們江湖中俠義人,做了善事,不願留名,也就不便再說什麼?隻好拉著女兒翠蓮,向藍劍虹、蘭芝、嘯天各人行了禮,轉身下樓,劉翠蓮臨到樓口,忽轉過秀麵,雙目含情脈脈深深地盯了劍虹一眼,隨父親走下樓去。三樓上的酒客,總不下四五十人之多,適才聽張嘯天一陣縱聲大笑,以及看到劍虹、嘯天二人離坐時那奇快的身法,知道他們三個人都是武林中難惹的人物,早已全都相顧愕然,無一人敢哼一聲!現在又見藍劍虹送那老頭白銀三十兩,命他離高平,則更是驚得全部麵上變色,啞然無言!劉老頭父女走後,若過了一個多時辰,群客也都吃完酒飯漸漸散去,藍劍虹心中暗裏一盤算,劉老頭父女,此時大概已離了高平縣城了。這才對張嘯天笑道:“嘯天,現在你去找那姓馬的吧!但千萬記著,不要鬧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