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貞跟在小黃門身後,緩步踏上長階。

初露的晨曦透過薄雲,傾灑在空曠的廊廡殿台之間,朱紅鬥拱,彩繪飛簷,碧色琉璃瓦上瀲灩著閃碎的流光。

李德在內殿和政事堂的高官密談。

君臣議事,內侍都退到外殿走廊裏,十幾人立在窗檻前站了許久,卻是一聲咳嗽不聞。

李玄貞等了一會兒,內殿傳出沉重的腳步聲。

還不見人影,裴都督的大嗓門先傳了出來:“聖上冒險攻打阿倫氏,是為了以武力懾服其他九部,不是為了送公主和親!她要嫁就嫁!嫁得越遠越好!三千魏軍埋骨冰河才換來和那些蠻族談判的機會,都被她毀了!”

幾道蒼老溫和的聲音打斷裴都督的抱怨,小聲勸他稍安勿躁。

隨後,幾位穿紫色官袍的老者走了出來,個個麵色凝重。

走在最前麵的是宰相鄭瑜。

他一眼看到眼圈青黑的李玄貞,歎了口氣,停住腳步,示意其他人先走。

裴都督罵罵咧咧地邁出門檻,餘光掃到李玄貞,見他麵色憔悴,身上衣衫皺巴,知道他為了朱綠芸被關了一晚上才放出來,嘴巴一張。

“大郎,你——”

剛想罵幾句,旁人猜到他的意圖,立刻扯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了。

鄭宰相站在廊前,等裴都督一行人走遠了,看一眼李玄貞,眼神溫和深邃。

“殿下,福康公主驕縱任性,反複無常,您貴為儲君,以後還是莫要再同她有瓜葛。”

他語氣平淡,就好似閑話家常,卻自有一種歲月沉澱的沉肅威嚴。

李玄貞沒說話。

鄭宰相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不緊不慢地步下台階。

內侍請李玄貞進殿。

燦爛的日光從半敞的豔青排窗射入內殿,輕攏的錦帳間灑下半明半暗的廓影,鎏金狻猊獸首香爐蹲坐在龍案前,噴雲吐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綠絲鬱金香。

李玄貞入殿,走到龍案前。

案上文書奏章堆疊如山,朱筆、墨硯、筆山、鎮紙、水盂淩亂地擠在角落裏,書匣胡亂堆做一堆,一片狼藉。

李德手裏捧了一卷條陳在看。

大臣的字娟秀工整,字體很小,他不得不眯起鳳眼湊近細看,眼角皺紋密布。

一束光線斜斜地切過他久經風吹日曬的臉孔,烏巾襆頭包裹下的兩鬢白如初雪。

乍一看,大魏開國皇帝就像一位尋常老者,溫和慈祥,垂垂老矣。

等他看完條陳,慢慢抬起眼簾,隻是一刹那,整個內殿浮動的光芒仿佛都彙集到了他的身上。

他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李玄貞,一語不發,黑得深不見底的鳳眸裏隱有光輝湧動,讓人有種不敢逼視之感。

李玄貞望著自己的父親,不由得想起阿娘生前經常念叨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