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隻有兩個人存在的昭國最高級別的書房裏,也隻有昭帝明白黑衣男子此刻腦海中出現的圖形。
這是需要一點棋藝的高手才能有的視覺方式,在線條雜亂豐富的桌麵,將舊的線與點過濾剝離,得出一副由最新墨跡勾繪的棋盤、棋子。而這一切不用紙和筆,全憑腦海中的一股意念。
黑衣男子這麼做的原因之一是不想萬一留下棋局,借此將昭帝的心思流出宮外,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二來,他時常通過此舉鍛煉意念,從而使得長期隱藏身份居於禁宮的他不會情誌麻痹。
昭帝對於黑衣男子的這一行為,內心裏表示很認同,很讚歎。
昭帝隻是記憶很好,但自身的武功修為並沒有這個黑衣男子高深,所以他無法做到黑衣男子的這個境界,每每隻是通過對方的解答來推測其過程。有時候他也有些懷疑,難以體會一個人內息修為到達一定境界,通過調息而將視力調整到這種近乎妖化的境界,到底是個什麼感覺。
剛開始時昭帝經常忍不住問,而對於黑衣男子口述的描繪,昭帝隻能理解到,這是一種接近於,當你麵對一個箭手瞄準自己時,能夠提前預測到對方何時會放弦的微感覺,但總是形容不到具體,所以後來也問得很少了。
不過,昭帝心中的這種質疑即便是偶爾出現,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因為不需三個時辰,就算這位黑衣男子解不開他的棋局,也能完完整整的將這盤棋複原出來。
解棋,實際上是黑衣男子剛跟隨昭帝入宮時解悶的一項娛樂。後來隨著時間的累積,身份的轉換,昭帝為了借用這個一不願意示眾,二不願意參政的好友的智慧,在給棋局增加了一點趣味和難度的同時,摻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實際上,這棋盤上的每一顆棋子所占的位置,都是有一定寓意的,而黑衣男子隻是看棋在棋盤上的位置,思維從不飛出棋盤之外去顧慮於棋子還代表的身份與地位,有時候卻能比昭帝看的更清楚,顧及到一些昭帝可能忽略掉的問題。
而對於昭帝的這種小手段,黑衣男子也並未計較。
他不願將自己暴露在眾人麵前,不願參政,便是不想去揣摩那些複雜多變的東西。不過昭帝是他內心中信任,且終究礙於身份不得不選擇效忠但令他願意效忠的人,所以他便不會像需要揣測旁人一樣揣測這個人。
這是一種略濁於朋友交但親於君臣間的關係,對於昭帝的行為中是否含有其他意思,隻要不參政,不暴露他的身份,黑衣男子自然也不會計較,這是除了這兩人誰也不知道的秘密協議。這也是昭帝欣賞並將他視為知己,與他不論君臣尊卑禮的原因。
黑衣男子逐漸被桌上的棋局吸引住心神,昭帝見狀,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依照慣例,這棋局,解與不解的結果,估摸著也要等他主持早朝完畢歸來後,才會知曉,對此,他並不著急。
隻是,這次他也料錯。
他隻是起身離開了書桌幾步,就聽黑衣男子忽然開口道:“等一下。”
昭帝止步側身,微微詫異的說道:“莫非你這麼快就解開了?”
黑衣男子沒有立即回話,而是自筆架子上取了一隻小毫,蘸了些朱墨在桌上蜻蜓數點。
昭帝興趣驟起,很自然的走到桌邊觀看。以往都是他回來後看黑衣男子交給他的整圖,這次也是他首次觀看黑衣男子的點繪過程,先點出的都是己方的棋子,果然嫻熟無比。
黑衣男子先用朱墨點完昭帝這方的棋子,再才改用漆墨點對手的棋子。在黑衣男子眼中,黑色棋子方隻是甲方與乙方的區別,而在昭帝眼中,黑色棋子不僅包括今天的敵人,還包括未來的朋友,以及今天為友未來可能成敵的蓄棋。
棋子是活的,棋盤卻是死的,黑衣男子並未畫棋盤,隻點完黑紅二方的棋子,便擱筆停手。
然後就見他又像一杆標槍一樣站在禦書房的大桌旁,平靜的看著昭帝那目光有些深沉的臉,然後慢慢說道:“你是時候換一盤棋了。”
棋盤了然於胸,棋子宛若未動,昭帝一掃桌麵,隨口說道:“你何出此言呢?”
黑衣男子淡淡說道:“幾番,皆是對子,每對一次,你的路數對方就越明了一次,雖然擴寬了眼前的路,但你不覺得,你可用的棋子越來越少麼?”
昭帝麵色平靜:“那又如何?”
“每個棋子都有他自己的使命,沒有人能夠做到所有的事都親力親為,你雖然......”黑衣人說道這裏,忽然閉上了嘴,過了片刻,才又說道:“或許不是誰走錯了一步,而是這個棋局已經不適合某個局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