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風連續三問,最後一個問題話鋒忽然一轉,令正在拂著身上塵土的林杉手上的動作一滯。但他手上的動作隻是那麼停了一下,然後就繼續輕輕鬆鬆的撣拂完自身衣服上沾的灰塵,似乎直到他自己滿意了才停下動作垂手而立,麵色平淡的說道:“如今你已能看出這一點,我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注意到林杉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刑風意識到自己隻在剛才那一瞬間產生的疑惑可能並不簡單,而他在稍許沉默後,選擇用平靜的態度等待一個回答。
“先生何出此言?”
林杉在沉吟了一下後才開口慢慢說道:“你不知道我為何這麼了解這片水岸的真實情勢,正如你根本還不了解我的真實身份一樣。”
林杉說到這裏,並沒有什麼快樂氣息的牽動著唇角笑了一下:“如今你雖然已經能有所懷疑,但我也還不準備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隻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五年前你第一次走進我家時,我曾對你說的那句話,希望你還沒有忘記。”
林杉的一句話勾起了刑風的回憶。若說五年前於一堆劈柴旁首次見到林杉,刑風對林杉那種謙遜表象下的一抹厲色有了初步認識,那麼當他第一次在莫葉家見到林杉時,那抹印象雖然在今天已經沉入他的記憶深處,然而一旦被提起,再從腦海中翻找出來時,那一幕幕竟是鮮明如新。
那天在宅院中,林杉在關上院門之前對他說的那句話更是已經鑿進他的心裏,那句話也是讓他這幾年來對林杉一直抱有一種敬中有畏的態度的原因。
刑風不知道自己究竟懼於這位先生的哪一點,總之不論是曾在禮正書院,還是後來在山水書院,他都無法抱有像其他師兄弟那樣的態度來對待這位先生。
但刑風從未因為這位先生似乎始終都像是蒙著紗一樣的身份而質疑他的品性,這也是一種奇怪的態度。所以在刑風憶起那句話時,他隻是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神色有些傷感的說道:“先生話中的意思......您是要走了麼?”
“對。”林杉看到刑風眼中的那抹傷感,神情緩和了一些,然而話語依舊堅定:“五年前我就說了,我們會有離開這裏的一天,並不會長住。”
刑風欲言又止,接著再次沉默起來,不知是在心裏想些什麼,這個時候不遠處就傳來莫葉的喊聲。徒步追來的莫葉雖然趕不上狂奔之馬的速度,但那山角轉彎處離這片水岸不算太遠,她總算還是追到了,在這兩個人陷入一種奇怪的沉默中時,她的聲音拍碎了一片鏡水。
敏感的身份和缺少知心的夥伴,這樣的成長環境讓莫葉養成了一種極為擅長觀察周遭事物的習性。所以她在走近後就注意到那兩匹馬皆被擦掉皮毛的膝蓋,以及一身灰土的刑風。
刑風之前說要去追那匹商馬,然而現在當場隻剩下兩匹馬。莫葉掃了一眼前方岸下渾濁的水澤,最後目光落在刑風臉上,她覺察到刑風的神情有些黯然,會錯了意的說道:“邢大哥,馬沒追回來不要緊的,我去向方師兄賠罪。不過他家的馬都有標記,說不定還能識途知返,所以你不要擔心。”
刑風從莫葉的話中聽出了真正的關切之情,同時他也知道莫葉會錯了意。在剛剛聽那位先生說的那番話後,他的心境忽然起了變化,覺得自己的心思莫葉無法看透,而這師徒二人雖然年齡差距大也不是父女,但話語中卻時時刻刻有著共通的地方。同樣是沒有血緣之親,自己與莫葉之間似乎總有阻隔,相互之間的默契無法做到她與那位先生的那種境界。對比之下,他的心情愈發壓抑。
此時的刑風意識不到,自己因為知曉了莫葉一家即將離開的事,並且這種‘離開’在那位先生口中說出來時,似乎就沒有再回來的可能,所以一時之間他的心情變得消沉起來,開始跟自己較上勁,幾乎走進死胡同。
這就像一個遭受大挫的人心灰意冷,便會揪起許許多多曾經經曆的不幸來自責或者自憐,卻不曾想這些不幸已經渡過。消極的心態會使人改變看待事物的感覺,在這樣的心情當中,一點幾乎可以忽略的不妥也都會變得十分明顯。
此時的刑風陷入了自我意識的一個鐵箍中,卻不曾想他是莫葉唯一的朋友,是那位先生唯一認可的莫葉的朋友。他與莫葉的友誼並不需要多少言語來構架,這就是他與莫葉為友時別人無法複製的優勢與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