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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洛前腳剛邁入‘旗還樓’前的半開式圍院,也已看見了站在門階上的兩個人。待他下一刻看清了好友王哲身邊的那位華服中年人,隱隱識出其身份,阮洛的心不可抑止地狂跳了一下,腳下步履也是一滯。
不過,他也隻是微微滯了滯,就恢複了常態,因為他感受得到,那個華服中年人今天是以一個長輩的身份站在這裏等自己,那麼自己亦可以一個晚輩的禮儀去迎接。
望著這位多年不見的長輩,他如今已是身份尊貴,眉宇間自然的有一種不怒自威、俯掃天下的氣度。但,他在看向自己時,雙目中則有著暖和的溫度,還有一絲期待的意味。這樣的對視,讓阮洛很容易地想起了小時侯的一些過往。
那時父親還健在,常與這位伯父在大帳中一談就是一天,說著許多令他感覺晦澀難解的字句,但他仍習慣躲在營帳外偷聽。那時候的他還隻是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縮著身子蹲在寬大軍帳帷幕後的角落裏,倒讓他成功瞞跡了好幾次。
然而終有一天,他還是被發現了。當時父親的惱怒咆哮聲瞬間就在他頭頂炸開,而同在帳中與父親一道商討著什麼的這位伯父心情則大為不同,大笑著把他甩到肩頭,跑到訓馬場玩了好一會兒的‘騎小馬’
由這位伯父主動扮演小馬,自己則是那到了最後被顛得直吐酸水的小騎士,守在周遭的許多叔伯小哥的臉不知怎的,全都黑了下來……
那天過後的好一段日子,隻要聽見一種精鐵環扣碰撞發出的聲音,阮洛就會心神顫抖。因為這位伯父極少離身、掛在腰側的一把寬刀刀柄上留出一串鐵環,隻要他一走動,就會發出這種聲音。而阮洛真正怕的,是當這位伯父走近他後,千萬不要再玩那直要將人肚子裏所有的東西都顛出來的‘騎小馬’遊戲了。
直到數年後,阮洛才明白這位伯父當年的舉動何其癲狂,並隱約知道,那天父親與他似是正好談合了某件事,才使他異常激動,以至於將當時他的大將軍的威嚴也暫時丟卻了。但不論如何,每每想起這一段,阮洛便會不自覺的彎起嘴角。
很快心裏有了打算,阮洛眼中流露出淡淡笑意,繼續緩步向前。
阮洛的父親阮承綱與王熾有過命交情,早在王熾正式點兵返逼京都之前,阮承綱就已經在王熾的軍帳中為其效力。對於王家起事於京都這件重大事項,其中最為關鍵的兩名謀士就屬阮承綱和林杉了。
阮承綱和林杉各有奇才,常聚於一處軍帳中與王熾謀事,卻並不衝突,因為阮承綱的智謀長處主要體現在軍策,是術;而林杉擅長的主要是軍工,是器。沒有一定的專學基礎,林杉所造的軍工之奇無人能輕易模仿,而林杉也常常感歎佩服於阮承綱的計謀之妙,詭異多變。
憶及當年事,阮承綱的主見是動兵戈,徹底斬盡北雁皇廷,以解北邊從未停歇的戰亂,但這一場計劃中的戰役,無論是出師之名還是軍資補給,都是需要當時的周皇廷全力支持的。然而當時的王熾已經不太相信周皇帝會答應此事,甚至就算答應了,糧草和軍資的供應也可能在中途出現斷裂帶,這對於軍團來說可能會造成毀滅性傷害。
所以,盡管當時阮承綱做出了周密的戰書,也獲得了王熾的讚賞,但王熾並未同意此出兵計劃,還因為怕阮承綱主戰的鋒芒太露,暫時將他雪藏在一個小營帳裏。
因為戰事暫緩,做了執筆郎的阮承綱無所事事,每天淨做些代寫書信,抄寫大軍夥房每天消耗了多少斤菜、宰了幾頭羊的瑣碎事。但阮承綱並未因為理想受阻、身份遭貶就沮喪,也沒有因此惱火於王熾,因為他知道如果不是王熾在意的難處的確是太難,王熾肯定也願意戰。
大家現在都在等一個機會,隻是這願意等待的日子也挺枯燥。
直到幾年後,王熾帶著林杉來到北疆軍帳,兩位謀士一見如故,這樣不溫不火的事態才出現轉機。
林杉非常讚歎於阮承綱的軍策天才,但王熾擔心的補給之事也是嚴酷的事實難題,對此,林杉做出一個非常膽大的設想:如果大周是姓王的人做主,那麼王家軍北伐之事再無後顧之憂。
但若真決定了這樣做,那就絕非是王家圖一時之快意的選擇。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個延綿了數百年的王朝要易主,前期需要極為小心的謀劃鋪墊好一切。而最後若成事,後期的執政也是任重而道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