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辭別一席話(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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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冊中夾藏的那張紙實際上比尋常的紙要稍厚,但比起這張紙承載的白銀數額,頓時又讓人觀之容易心生一種錯覺:它是不是太輕了?

數天前,燕鈺在東風樓包場時開出一張白銀三千兩的空頭票據,用的是燕家內部才能通行當現銀進行錢貨交換的票券。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張票券在兩天之內,被人攜帶連夜疾馳千餘裏,又給送回了北地一個離他極近的地方,但卻是送到了另一個人手裏。

盡管阮洛為了留下此票券,出麵實打實的墊付三千兩雪花銀給東風樓,使這張穿行梁、昭兩國界線後本該不具有說服力的紙片擁有了實際意義,但這個實能隻有最多一個月的實效,便很可能重新變回一張無用的紙被揉皺作廢。

自從三年前在京都與皇帝見過一麵,知道皇帝準備與燕家合作一件大事,林杉從那時開始就在不斷用各種人力方式滲透燕家總商會,三年來從未間斷,他已知道這種票券的有限價值。

另外,考慮到燕家現在已經五十多歲的總商會大當家恐怕沒得幾年操勞,就該把位置讓出來,讓他那三位已經成器的兒子接掌,林杉還不忘使人觀察燕氏三子各自的行事習慣與性格,因為他始終不相信燕家的誠意能堪王熾的重托。

從燕家自己製定的行商條例上看來,票券也不是不能被架空,這種事旁人做不來,但燕家三子勉強還是做得。

燕鈺為了私事開空票,白銀三千兩雖然不小,但也不是他私下掏不起的數目。而以他的做事性格,不論是找燕家某樣商事填補這個賬目漏洞,還是他自掏腰包買單,這張暫留在阮洛那兒的空票,絕難擱著超過一個月時間。

林杉走至門口對光處,仔細地檢查了一番那張夾藏在白冊裏的燕商空頭銀票,排除一切損壞、以及影印造假的可能,相信這張票券的真實性後,將其安放回白冊內。

走回書桌旁坐下,他又沉吟片刻,然後從抽屜裏取出一隻瓶子,又取了一隻沒用過的羊毫筆,探入瓶中沾了沾,開始在白冊扉頁快速書寫起來。

攏共隻寫了十幾個字,他便收了筆,白冊扉頁上依舊空白一片,隻是多了些許水痕。此時哪怕就有人站在他麵前,也不會知道他筆下寫了什麼。

而待那水漬迅速幹燥,白冊上就連水影也沒有了,他也才能合上冊子。另取了一隻小方匣和牛皮紙袋,將冊子放入,合上蓋照舊用火漆封了口,再才衝門外喊了一聲,卻不是叫那信使。

江潮應聲走進書桌,還未開口,他就看到了桌上兩隻小方匣,一隻火漆割裂,匣蓋開啟,一隻則封漆完整。書房空氣裏飄散著一種燒過火漆的味道,很明顯林杉剛才做了什麼。

林杉遞出那隻剛剛封口,邊沿似還有舔火餘熱的匣子,說道:“秘送一組,務求迅速。”

當年王熾戍邊於北疆,在對前朝皇庭效忠信念還未全滅時,最大的理想就是徹底鏟除時常犯邊擾民的北雁。為了謀取有關於北雁朝廷、軍方兩座鎮國大廈中的秘密,王熾暗中特別訓練了五組特職軍卒,沒想到這五組人花了十餘年時間,始終分毫噬咬不到北雁軍方機密,但在後來王家軍反出周王朝時起到了重要作用。

改朝換代之後,這五組人皇帝留了二組半,有半組繼續潛伏在北雁皇廷內部,還有兩組人則交給了林杉統使。

江潮原本是活動於京都的四組成員,同在五組之列,雖然他還沒有跟長期活動在京外的一組打過交道,但很清楚一組主要是幹什麼的。事實上,組員教官為了今後可能會有分組合作而早就做出了準備,五組之列的所有成員都知道大家各自占著怎樣的職能,這是特訓內容之一,隻是大家不知道各組具體名單罷了。

江潮應聲接下小方匣,沒有多說什麼,大步出屋。

直達一組的信使另有其人,而江潮作為林杉的傳話人,自然知道此人隱居鎮上的具體所在。

江潮走後,那位來自京都的信使隨後才走了進來,拱手為禮後問道:“林大人有需要屬下轉送京都的信箋麼?”

信使提了一句,林杉也立即想起一事,點了點頭後含笑說道:“有,不過要先委屈信使在這裏住幾天,回信還需等回音。”

信使想起剛才大步出去的那個林杉的親信手中所托之物,又看了一眼桌上已經掰開的匣子,很快明白過來,微笑著道:“屬下不敢言及委屈,隻是要因此叨擾大人數天了。”

“叨擾?”林杉似乎想起了什麼,沉吟片刻後慢慢說道:“我這兒房屋齊備,酒肉充足,就是留你住個一年半載也不會嫌煩。隻是……你不許酗酒狂躁,也別想著找女人,否則那就真是叨擾了。”

林杉表情嚴肅的說出這番話來,那位來自京都的信使臉上不禁浮現出尷尬,幹咳一聲道:“不敢……”

林杉隱居的這處小鎮在臨近北疆邊界的荒蕪之地,軍用地圖如果畫得稀疏點,可能都找不到具體位置點。站在樹少草稀的土包小山上,往下一眼能直接看清山腰的灰岩塊,往前一看,除了灰白的地,就是灰白的風,的確比不得京都繁華。

而待他囑咐了幾句,那信使才明白了他剛才為什麼要說那番話。

所謂留他住幾天,其實有些像軟禁。林杉主動開口,要為信使安排住處,因為他的臉孔生疏,徑自行走在小鎮上恐怕會招來嫌疑,他身為信使,個人的安全亦代表了通信安全。而這樣一來,今後幾天他可能要一直待在屋子裏,連院子都出不得了。

但這位來自京都的信使很理解林杉的布置。換一個角度來講,從信使知道林杉隱居所在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很清楚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言無贅述,信使便離開了書房,自有侍衛領他去了偏廳歇足,等待詳細安排。待信使走後,林杉收拾了桌上的匣子,一句那支剛才蘸“水”書寫的狼毫筆,走近屋角炭火盆旁,信手扔了進去。

匣子外表的漆雖然能防火,但滿滿一盆竹炭燒得正旺,從內部侵襲的話,還是能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將那盒子燃得隻剩一層漆皮。而狼毫筆則是觸火即燃,很快燒毀。

看著火盆裏旺盛了片刻又漸漸黯然下去,還原成竹炭本來那種絮絨一樣的火花,林杉又環顧了一眼書房內的事物,大致估摸了一下,在他離開這裏之前,要燒的東西恐怕不少。如果這些留有他痕跡的事物保留下來,唯恐今後會成為禍根,惹怒來這裏尋他的某些人,拖累當地無辜的百姓遭受屠害。

又要燒啊!

林杉默然在心裏感慨一聲,在書房內來回掃視一圈的視線最後落在了書架旁的劍架上。那把劍說起來也算是燒書鑄就,並且此劍的意義正巧不在力,而在智,隱隱然恰如其分。柯堅為了鑄這把劍,半數機緣偶得,半數心血淋瀝,收山之作,亦是恰如其分。

林杉望著那把劍,想到不久後就要去的地方,臉上漸漸現出笑容。望著那把劍,就如麵見柯堅本人,林杉仿佛又看見了柯堅那雙被炭火烤紅的眼,凝聚著他整個人的精神,準確盯在他手中大錘砸在一把粗鐵條上的每一寸位置。

他下意識走近劍架,伸手搭在橫著的劍柄上,與剛才拔劍擱紙不同,這一次他準備拔劍,是心懷欣賞的情緒。

不過,不等他臂上用力,門口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引開了他的注意力。他鬆開劍柄,轉過身來,等待了片刻,門口才出現廖世的身影。

不知為何,廖世在看見林杉第一眼時,最先注意到的竟是他背後劍架上橫擺的那把劍。

“美人辭君拂箏泣,將軍衝陣彈鋏歌。”廖世的目光在那把劍上停頓了片刻才收回,重落林杉臉上,淡笑著又道:“柯家好東西啊!”

林杉很想解釋說,這把劍雖然由柯堅出品,但絕非能用於戰場砍殺的承力利器。但話到嘴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下了這話意,隻是順勢點頭道:“此劍是柯前輩收山之作,構造極具精巧,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借你玩幾天。”

“劍可不是玩物。”廖世隨口應了一句,沒有再繼續就此事多說什麼,而是直接調轉話頭道:“我要走了,剛才忘了向你告辭。”

林杉一怔。

照理說,還有大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林杉就要離開此地,廖世自然不會留駐在這裏,他早就想走了。但如果是廖世這麼主動且正式的宣告辭別,那此事的意義就又會有些不同了。

“準備去哪兒?”沉默片刻的林杉剛開口一問,很快就又追加一句:“莫不是……你準備回那裏了?”

廖世聞言,雙目微睜,說道:“你真是讓我感覺害怕。”

林杉沒有理廖世的話,隻是緊接著又問道:“是不是嚴家那位出什麼問題了?”

廖世點了點頭。提及嚴行之,他的心情頓時微生黯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