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禁不住“咦”了一聲。
接下來,她就朝莫葉看去,卻發現莫葉不知從何時開始,亦不知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竟在發呆。
葉諾諾想起她看見的那另外三人裏的那個少年人,她心裏忽然感到一絲緊迫,暗道:“她不會也看見了吧?”
葉諾諾會著急,是因為她看見的那幾個熟人,除了小玉之外,便是如約到來的公主和一名負責她出宮安全的女官,其實相當於女護衛了。
隻是……王哲怎麼也在那隊列裏?
在很早以前,葉諾諾就知道王哲實為三皇子的身份。她才隻有四歲稚齡時,就隨父親去過皇宮後院,而後還不止一次去過那裏。那個時候王哲還是會比較頻繁的住在後宮皇子殿,她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跟王哲混熟了。
後來王哲漸漸多遊曆於宮外,葉諾諾也見識過一些王哲在宮外結交的朋友,那時王哲就對葉諾諾千叮萬囑了一件事:在未經他的意會首肯前,她不可在那些五湖四海的朋友麵前表露他的身份。
從剛開始的不明所以,到近幾年裏漸漸能理解,無論如何,葉諾諾都堅定不移的維護著王哲交給她的這項叮囑。
葉諾諾自認,在環境需要的時候,現在的自己已經能很熟練的配合王哲唱一出‘雙簧戲’,但今天在看見王哲與公主一起出現在市井時,葉諾諾才第一次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公主知不知道這件事啊?
快速思索一番後,葉諾諾感覺自己拿不準這一點。王哲應該不會想到,他有需要當著公主的麵介紹他的那些江湖朋友的時候吧?
公主私自出宮這種事畢竟是少的,而公主身邊的那名女官就更不熟悉這一點了,隻要與莫葉一打照麵,王哲的身份之秘,必然要露餡啊!
公主的身份,在那天她落水而被莫葉救了的時候,就已經揭開了,隻是如果王哲的身份在莫葉麵前揭開,又會如何呢?
葉諾諾忽然心生一個想法,對自己答應了王哲的那個承諾,也是第一次產生了質疑。
思緒中的矛盾處一時還無法找到能說服自己的解釋,葉諾諾輕輕擺了擺頭,心念最後歸伏於她又敬又愛的哲哥哥那邊,決定在找機會親自問他之前,仍先保持著繼續幫他擋身份的約定之責。
湊近莫葉身邊,葉諾諾隨著她的視線所指看去,卻發現以莫葉所占的這個角度,不說看清站在街對麵被馬車擋住的三人,就是他們的一片衣角也是夠不著的。
葉諾諾暗暗緩了口氣,又忍不住問道:“莫姐姐,你在看什麼?”
“馬車。”莫葉隨意的語氣,顯露出她此時的注意力全傾向樓下的馬車上。
可與其說她看的是馬車,準確來說,她看的應該是馬車中的一張紙。
剛才忽然一陣風起,撩動了馬車側麵的車窗布簾,正在那時,三輛緩緩行過街麵的馬車中間那輛,行到了與茶樓上窗口的同一個角度,讓莫葉‘有幸’看見了車中鋪開在一張矮案上的一張紙。
那張紙上的圖形,莫葉感覺有些眼熟,她暗暗琢磨了一下,目色倏地微變。然而等她再想多看幾眼,卻隻見風過而簾垂。
莫葉並不就此放棄,於是目光就緊緊盯在那垂下的布簾上,等待和期盼著下一陣風能及時到來。
似乎是心念所至,自有神助,在中間那輛馬車還未完全錯離開茶樓前,忽然又來一陣風,成功的撩開了那道布簾。
莫葉雙眼微微睜大,凝聚了全部的精神,想要再度看清車中矮案上展開的那張紙。
可在布簾掀開的那一瞬間,莫葉的雙瞳禁不住又是微微一縮。
她沒有再看見那張紙,倒是看見了車中的人。那張紙已經被隨意卷成一個細筒,被握在了那個人的手裏。
那個人似乎十分警惕,也很在乎那張紙,盡管馬車窗上的布簾第一次被驟然而起的風撩起,讓他沒有防備,所以當風再起、簾再飛時,車中那人已提前將那張紙收了起來,並且目光遠遠投出窗外,警覺的掃視著從他所坐的那個角度可以看到的車外所有角度。
這種行為有一個詞形容,叫做反偵察。
莫葉不知這個詞,但她看得出那車中男子眼中的警惕、防備與銳利。
其實之前那一眼,莫葉也是無意而為,但在此刻,當她的目光與車中那個男子筆直遞來的目光碰上時,她卻有些覺得,仿佛是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被事主發現了一般。
她卻來不及想,也許那個男子的目光雖然淩厲,卻可能未必是看向自己呢?茶樓麵向街道打開的雅間窗口,可不止她所在的這獨一處。
正當莫葉微微一怔時,她忽然感覺背後傳來一股力道,猛地將她拽進茶樓裏側。
注意力正專注於別處的莫葉忽然被這樣一拽,差點跌下椅去!
她一側頭,就看見了這間茶樓的一個夥計。看來他拽的還不止自己一人,莫葉的眼角餘光裏,葉諾諾也正倒跌在椅子上。
茶樓夥計鬆開拽著兩人衣服的手後,立即又施禮賠罪,解釋了幾句。原來是這夥計聽到樓上發出巨響——其實是葉諾諾剛才一蹦老高發出的那一聲——茶樓夥計不放心,就上樓來看看,卻見兩個姑娘把頭夠出窗外,伸得老長,神情忘我。
猛然看見這一幕,這夥計怕出事,先不敢出聲,待輕步走近後,果斷一伸手就將她倆拉了回來。
小小摩擦,說清楚也就罷了,這茶樓夥計雖然行為急躁粗魯了些,但用意是好的。葉諾諾和莫葉靜下心神後,就明白了這一點,不但沒有因此事表露不悅,還向這夥計道了聲謝。
見這兩位客人都挺通情達理,又是小姑娘,剛才那好奇過度的行為也屬正常,茶樓夥計興致一起,打開了話匣子,微笑著說道:“看兩位小姐剛才看得那般出神,莫非也是覺得那三輛馬車十分氣派?”
葉諾諾是全然不這麼認為的,所以她第一個想要表示反對,但她還沒有開口,就被莫葉搶了先。
“氣派倒不覺得。”莫葉淡淡一笑,“隻是在京都限馬令如此嚴格的情況下,誰人家出行還要三車同行,未免有些鋪張。”
“這個嘛……鋪張和氣派常常都是一家親呐。”茶樓夥計暗暗琢磨著莫葉臉上的神情,心中說道:你剛才不也看得近乎入了迷麼?此時倒滿不在乎起來。但他口頭上卻是說道:“夠氣派啦,咱這整座茶樓上的人都在議論呢!”
莫葉隨口一問:“議論什麼?”
“這位小姐青春年少,可能涉世稍淺,才會不知道。”茶樓夥計斟酌了一下,繼續道:“看這種馬車的製式,很可能是丞相府派出來的。不過剛才也有別的茶客說了,這樣的出行,好像不是為了公幹,一個隨從都沒帶呢!”
“丞相……”莫葉輕輕遲疑了一聲,心神略過了茶樓夥計後頭說的話,聚攏起自己的思緒來。
曾經在禮正書院讀書時,她每天最常做的,就是在藏書館看‘閑’書。柴夫子所管的藏書館確切來說,不包括書院最高學階的書冊。正書院那群書生會閱讀涉及的書冊裏,才算包含了一些功名政統類的學識,在正書院以下的少學和幼學都是看不到的。
盡管如此,莫葉還是能從所有閱讀過的書冊裏,濾出一些對‘丞相’這種官階的印象。因為這個位置是君主以下眾臣工當中至高所在,很有幾本‘閑書’中都提到過:相權,是除皇權外,所有官爵中最高權力的代表。
莫葉剛想到這裏,就聽那夥計又重複了一遍前話:“小姐年輕身貴,或許理解不了吧。”
夥計說罷就告辭下樓去了,沒有再繼續閑話。
莫葉隻好看向雅間裏的另一人。
在這方麵,因為葉諾諾是從小長在京都,街坊四鄰間耳濡目染,又常有機會跟著父親到公卿大臣府裏走動,了解的稍微比莫葉多一些,也屬自然。
看著莫葉的目光投向自己,葉諾諾隨即思酌著開口道:“聽說丞相老爺府上留有不少客卿,就是那種身負才華卻不戀名爵的人。近段時間朝中連連發生幾件大事,致使建朝十年來,第二次發動官員自審事件,在此期間,如無指令,丞相老爺是不能離京的,為了避嫌。倒是他家裏的那些客卿,並不受爵位束縛,相對會比較自由一些。”
聽了她的這番解釋,莫葉算是明白過來一些。
葉諾諾又補充道:“剛才那夥計一直在說‘氣派’二字,就是因為倘若此次出行的人,真的隻是丞相府裏的某位客卿,那這排場也著實大方。那夥計說得沒錯,氣派與鋪張,有時就是這麼愛成群結伍。”
她的這番話說到一半時,雅間外走廊一端的樓梯口忽然響起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待她的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人步入了這間雅舍,兩女一齊側頭看去,就見來的人是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