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7)、安閑時短(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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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毯子呢?!都在後頭磨蹭什麼呀,快點拿過來!”德妃朝去了屏風後拿絲毯的兩個宮女吼了一聲。

兩個宮女很快取了毯子回來,皆是手腳輕顫,有些懼於接近德妃,隻將頭垂得極低的雙手將毯子遞過來。德妃似也暫時不管什麼姿儀了,一伸手就抓過質地輕柔的絲毯,然後扶王泓躺回榻上,替他蓋上兩重被毯。

因為多了一條毯子,占了一些空間,德妃並沒有看見錦被掀開時露出的那冊子的一角。

替王泓掖被角時,德妃捏了捏那條毯子,臉色忽然又惱了起來,朝那兩個剛才去後頭拿毯子的宮女叱道:“叫你們拿毯子,你們也不知道拿厚一點的來?!”

兩個宮女被嗬斥得身子一抖,一個字不敢漏出口,驚惶得將本就低著的頭垂得更深了。

德妃瞪了那兩個宮女一眼——也不管她們此時是否看得見——然後她就視線一偏,又喚了兩個宮女去後頭。

這後頭被喚去取被子的兩個宮女果然速度夠快,並且取來的被子也足夠厚實,德妃照例要將那被子抓在手裏,卻不料這被子比那絲毯可是沉重多了,她險些沒抱穩的滑落到地上。

她一時又怒了,叱道:“這被子多久沒曬過了?濕沉得跟磚塊似的,這是能給人蓋的嗎?再去換!”

說罷,她一甩手將那疊得方正的錦被扔了出去。

兩個驚惶垂著頭的宮女仿佛額頭上長了雙眼睛,立時搶前一步,將主子甩脫的錦被穩穩接住,然後快步又朝屏風後的衣櫃去了。

此時的二皇子王泓終於艱難地忍下了咳意,正好看見那兩個宮女接被子的動作,他暗暗心一沉,看出這兩個宮女正是德妃手下會使武功的那一類,連忙開口阻攔道:“不用了,隻蓋這兩層,就已經很暖和了。”

德妃側目看了他一眼,就見他攤開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又說道:“手心都熱出汗了。”

德妃下意識在榻沿坐下,然後握起了王泓朝她攤開的那隻手,緊接著她就覺得王泓的手一片滾燙。她心下一驚,順著王泓的小臂往上一探,裏頭也是一片滾燙!

“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你身上難受都感覺不到的嗎?”德妃先是焦慮地朝王泓責備了一聲,然後她偏過臉,急聲道:“還站著做什麼,去傳禦醫來!”

又有兩個宮女跑了出去。

待收回了目光,德妃又伸手探了探王泓的額頭,她不禁皺起了眉,驚疑說道:“難怪母妃剛才沒有察覺,你這額頭有些涼,身上卻燒得滾燙,這是怎麼回事啊?”

王泓淡淡笑道:“母妃別擔心,兒臣並不覺得如何難受,何況夜裏發燒是兒臣以前常有的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就隻會叫別人不擔心,你宮裏的這些人聽得慣了,真就全不擔心了!”德妃憂心地責備了一句,然後她眼神微變,雙手捉起王泓那纏了厚厚一層布帶的傷手,滿目異色地道:“難道是這外傷有變在作怪?從小到大,你還從未受過這麼深割到骨頭裏的劍傷啊!”

“母妃,這點小傷不礙事的。傍晚禦醫來換藥的時候,就見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王泓含笑安慰了德妃一聲,同時眼光斜睨,看見那兩個去屏風後衣櫃裏取被子的宮女已經回來了。

這兩個宮女懷抱兩疊錦被,觀察到此時德妃的情緒起伏較大,她們的眼神便有些瑟縮起來,不敢輕易靠近過來,隻是微微垂著眸安靜站在一旁,就似兩樽木雕。

宮女一連去了後頭三次,王泓的心緒就起伏了三次,但見她們三次也都沒發現自己藏在衣櫃裏的那兩個宮外之人,他終於暗暗大鬆了口氣。

精神放鬆下來,王泓便又有些心生疑惑,宮女們去得這麼頻,照說衣櫃裏的兩個大活人絕難躲過了,但這兩個宮女又果真隻是抱回了被子。

不過,沒發現總比當著德妃的麵將那兩個人捉出來的結果要好太多,王泓便暫時也不再多想此事,隻希望德妃快些回她自己寢宮裏去,他才能有空暇,親自去後頭看一看。

稍稍理了理心緒,王泓看向德妃,就見她正捧著他那纏了厚厚一層布帶的傷手,猶豫著想要做些什麼,又無計施為的樣子,他就溫言說道:“母妃,待會兒等禦醫診治後,您也趕緊回去休息吧。明早兒臣可能會遲些起了,南院那邊,父皇還需要母妃勞心照顧。”

德妃點點頭,細聲叮囑道:“明天你就在寢宮好好休息一天,你父皇有母妃照顧。你每天去向父皇母妃請安的事兒,這幾天也都免了,這件事由母妃做主。”

這番話說罷,德妃歎了口氣,然後她伸出兩根手指,在王泓的傷手上輕輕撫了撫,幽聲又道:“遙記幾年前,那天是母妃的生辰,你跑去摘花壇裏的薔薇,要當禮物送給母妃。你心思細,怕母妃被花梗上的刺紮到,你就想著自己先把刺摘下來,結果卻把自己的手紮了。你從小就是這樣,總不知有些事可以使喚仆人去做,偏要自己勞心傷身。”

循著德妃的講述,王泓很快也想起了那件事,嘴角微微上揚。事實上摘薔薇被刺紮到的經曆,他小時候犯得還挺多的。

“你被花刺紮了,便總是藏著不說,卻不知母妃了解你這性子,看見你送花過來,必然會把你的手捉了查看。”話語微頓,德妃就接著講道:“不過,被花刺紮了,拿針挑去了刺,過個兩三天就好了。哪像現在你手上這道傷,傷得這麼深,母妃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看著幹著急。等這傷愈合了,恐怕還會留下一道痕跡。”

德妃說到這裏,已是眼眶微紅。

王泓看著她傷感,心中亦不禁微生感慨,他挪過沒受傷的那隻手,覆在德妃纖秀的手上微微握緊,微笑著說道:“從小到大,兒臣隻會給母妃惹麻煩,這一次能為母妃做些什麼,因此受些傷又算得了什麼呢?母妃若再因為此事難過,就等於說兒臣又做錯了,比起傷口之痛,這是令兒臣更心疼的事情。”

德妃聞言連忙拈起絲帕拭了拭眼角濕痕,強笑說道:“好,母妃不難過了。”

望著德妃含淚微笑著的臉孔,這一刻的她慈祥而憐憫,真正與一位母親的模樣契合,王泓臉上也現出欣然之意。心緒稍緩,剛才強壓下去的咳意又竄了一些上來,他抬起覆在德妃手背上的手,掩唇斷斷續續咳了幾聲。

肩身一陣顫動,待他放下手來時,掖在袖攏裏的那方棉布帕子就掉了出來。

王泓看見那方棉帕滑出袖攏,心神頓時一震,反手就將那帕子抓在手中,正要藏握在手心,卻還是慢了一步,被德妃看見。

德妃的目光盯向那露在王泓手掌外一半的棉帕,隔了片刻後,她才將目光移回王泓臉上,含笑說道:“這是哪兒來的手帕,好像不是宮裏的東西呢?”

一時之間,王泓腦海裏諸多念頭齊動。

這樸素的棉手帕,太過普通了,放在宮裏隻夠做抹布的品質,卻還嫌小,他是不可能再找哪個宮女暫時替小星“頂包”了。

微怔片刻後,王泓作出一副有些為難的樣子,支支吾吾地道:“這……這是兒臣撿來的……”說罷,他手指一挪,終於將整個手帕都握進拳頭裏。

“來來,讓母妃也看看,你撿到了什麼好東西。”正當王泓準備把那方素棉手帕再次塞進袖攏裏時,德妃已伸手過來,握住了他那攢著手帕的拳頭。見此情形,他也隻能順意地鬆開了拳頭。德妃拈起他掌心那方手帕,才剛一觸指,她就訝然道:“怎麼是濕的?你把濕的手帕藏在袖子裏做什麼?”

王泓眼中神色閃爍了一下,緊接著就解釋道:“兒臣剛才用手帕擦過汗,棉帕子不容易幹。”

好在這棉手帕在袖子裏已經捂了許久,否則要是最初那個樣子拿出來,可就一點都不似隻是擦過汗那麼簡單了。

“這些事盡可使喚仆人做,你當華陽宮裏養的這些宮婢都是擺設嗎?”德妃佯裝責備了一句,但她此時的注意力其實大部分都放在了那方毫無宮廷氣息的素帕上。

在指尖抖開了那方微濕的帕子,凝神掃視片刻後,德妃果然也發現帕子一角繡的一片花瓣。這一點刺繡雖然也很簡樸,隻用了一種顏色的絲線,刺繡的針法也是很簡單的平行針腳,但卻也足夠證明,這帕子是女子的事物。

一方女子使用的手帕,出現在一位皇子手中,並且這方帕子過於樸素,像是民間女子所有,卻被一位深居宮中的尊貴皇子神情緊張的藏匿。這一帕一人之間,仿佛存在著什麼故事。

此時寢宮內室裏沒有絲毫異樣痕跡,令德妃有思維空間往禁宮密探那方麵想,她隻是有些俗氣、但也屬人之常情地想到了某個方麵,便含著詢問的笑意柔聲說道:“皇兒,這手帕是怎麼得來的,你可不許瞞著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