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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莫葉身為女子,山寨二當家夜盡墨給她安排了一間獨屋,還細心的給屋內配備了女子需要的器物。
若按山寨裏的格調,那群漢子哪用得找木梳銅鏡發扣這些東西,就連洗臉用的棉帕都糙出了窟窿,也沒人管。但自從莫葉來到山寨,某天夜盡墨鑽進了寨子庫房,翻了一天,七拚八湊就把這些玩意兒湊齊了。
還別說,雖都是搶來的東西,而且在時間上也沒個譜,新舊不一,然而隻從質量上來評價,卻全都是好貨。項老大一聲令下,山寨眾弟兄隻搶路過的富商,這類人帶的貨,哪能沒點精華呢!
起床後迅速洗漱一潔,莫葉這才推門出屋,像平時那樣向飯廳行去,準備吃早飯。
山寨飯廳大致在寨所中間位置,離所有人的住所都不遠,當莫葉走到飯廳前院時,就見一群五大三粗的爺們兒圍坐一圈。這是議事場景,但此地不是議事廳。
而當莫葉看清在這一圈人中間空地上獨自站著的那位時,她腦海裏最後殘留的一絲睡意也徹底散了。
大清早的,這位山寨二把手提著一柄劍,站在眾人吃飯的地方,這是準備做什麼?
山寨眾弟兄圍坐在一起,聽著他們的二當家侃侃而談,並無一人注意到還在十幾步外的莫葉。身處眾人中心的夜盡墨這時的視角也在別處,他似乎也正講到了興頭上。圍坐的眾人裏頭,不時有人握拳搓手,眼神裏閃爍著興奮之色。
見此情景,正準備出聲相詢的莫葉閉上了嘴,將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放慢腳步卻又凝起精神。
在這山寨裏,隻有兩位寨主親眼看見過莫葉的內家功夫強悍到何種程度,但他們也就見過一次。如果莫葉閉口不言,像乾照經這種內家功法裏的遠古經傳,外人根本看不出名堂來。不知其理,更不知其厲害。
雖隔了十幾步遠,莫葉還是能將夜盡墨身在眾人簇擁中時說的那些話聽得一字不漏。
其實這也沒什麼,此時夜盡墨跟自家弟兄說的,不過是在“炒剩飯”,就是昨天在議事廳單獨對莫葉說的那些。
稍有一點不同的是,昨天晚上,夜盡墨與莫葉說這事兒時,偏重於“情”的調動。而在今晨,夜盡墨與眾弟兄以這種開門見山的方式議事,話語間更偏重的是“利”。
必須承認,這家夥很能拿人的情緒。雖然不知道他的動機如何,但莫葉確實是個不差錢的主,而山寨眾弟兄,則多不喜歡討論些彎彎道道,直接對他們說好處,比什麼大道理都能調動人的積極性。
但在聽明白了夜盡墨正說的是什麼後,莫葉的注意點忽然就又調轉了一個方向……
她的視線在他手中那把光潔可鑒的長劍上停了停,心中暗道:議事就議事吧,為何手上同時要提著把出鞘的劍?誰不服立斬?
……
……
昭國,京都。
華陽宮偏殿,二皇子王泓捧著厚厚的一本書,還在細細閱讀。
這是一部南洋夜侯國的建國史,確切的說,是一本由夜侯國一個籍籍無名的書生撰寫的編年史。這部編史中不乏無法考究的軼聞、粗製濫造的野史和鬼怪離奇的傳說。
該書在著成之後,雖然它夠厚,字數夠多,內容麵廣闊豐富,卻不受夜候國政廷的認可,甚至有侮辱國體的嫌疑。因為裏麵所描述的鬼故事太多了,多到描述了巫師神力附體,替百姓懲戒皇廷的戲碼。這使得該作者在付出十幾年時間心血後,反而因為這著作遭到該國政廷地緝拿。
然而這本書在當地民間卻是十分受歡迎的,敢拿皇廷說事兒,這書簡直成了娛樂百科全書中的極品。於是去年秋天昭國海航商隊在經過這個海中小國時,未免長時間行於汪洋之上旅途寂寞,於是順手在黑書商那裏搜羅了一套全冊。
全冊一套二十本,國航商隊於海上返航歸國時,國航隊士大多都能分看到一冊,最後還將它們全帶了回來。沒想到二皇子在無意中翻閱了幾頁後,也深深被其內容所吸引。
看了將近兩個時辰後,二皇子王泓才終於擱下書,起身離開書房準備就寢。而他的臉上還帶著些許閱讀那部夜侯國編年‘野史’而引發的新奇神情,回偏殿時還禁不住感歎了一聲:“妄言為國亂之始,卻不是國亂之源,但可為國潰之警。”
然而他才入偏殿臥房,睡著了沒過半個時辰,就忽然自床上坐起身,並劇烈的咳嗽起來。
本就是負責貼身伺候她的宮女小意就睡在絲帳外一旁的小床上,她很快被王泓的咳嗽聲驚醒。
小意魚躍一般從被窩裏跳下小床,衣服也來不及多套一件,直接摸向矮案上的火折子,點著燈火後捧著燈盞三步並作兩步的就朝二皇子床邊跑。
守在寢宮外的幾名宮女也都被驚醒了,她們很快穿好衣服候立在門旁,但並沒有立即進到寢室內。
二皇子身體不好,他以前就經常會在夜裏忽然咳醒,但他心懷寬厚,許多時候,若不是感覺到很嚴重的不適,他寧願忍一下,也不會讓宮女們在大半夜去驚擾太醫局裏的人。
宮女們在服侍他久了之後,便也有了一種覺悟。她們對二皇子的寬厚心存感激,也清楚了這位殿下雖然身份尊貴,本該受人服侍,然而他本人卻不喜歡因為自己身體上的先天孱弱而總是去麻煩別人。於是宮女們便很自覺地警惕著殿下的病情,卻又不會在未得到傳召就全都往殿內衝。
但是在今夜,候立於殿外的兩名宮女聽見內室傳出的咳嗽聲時,她們的心底有些異常地焦慮。自開春氣候回暖後,二殿下半夜咳嗽難眠的這種情況就很少發生了,她們聽今夜皇子殿下咳得又急又沉,不禁忐忑於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小意快步跑到床邊,將燈盞往桌上一擱,然後就像往常逢殿下不適時所采取的舉動那樣爬上了床。並膝跪在二皇子王泓的身邊,她用手不停輕拂著他的背,擔心地問道:“殿下,您覺得如何了?要不要讓婢子去喚太醫來?”
王泓搖了搖頭。片刻之後止住咳意,他嘶著喉音深深喘息了幾下,眉間皺褶淡去,但那睡意卻早被咳散了。
小意見他的精神漸趨平緩,但他沒有再躺下去,而是就那麼坐著。她心裏勸他休息的念頭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撤了去。她想責備於他,讓他以後不要再看書到那麼晚,然而最後她也隻是欲言又止的動了動嘴唇,並沒有說出一個字。
小意拽來床邊的幾個軟枕,堆墊在他的背後,然後扶著他以一個較為舒適些的角度坐靠上去。
王泓沉默著坐了片刻後,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這使得他禁不住又幹咳了幾聲。
望著他年輕的臉龐因咳嗽而起皺痕,膚色常年帶著一種微恙的蒼白,小意不禁滿心擔憂地道:“殿下這些日子夜裏都沒再咳過,現在忽然又這樣,婢子看著心裏害怕。”
王泓淡淡笑了笑,挪動手掌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似乎是因為剛才咳得太厲害的緣故,他開口時嗓音顯得有些幹啞:“怕什麼呢?我的身體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小意搖了搖頭道:“不,最近這段日子,殿下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婢子隻盼著殿下能繼續這麼好下去,整個華陽宮裏的侍人也都是這麼想的,您……應該也要這麼想才對。”
她微微一頓後就又道:“一定是這幾天您總憂心著那些事兒,沒有好好休息,身體才會忽然有些扛不住。”
“不礙事了。”王泓垂目沉默了片刻,然後抬了一下手吩咐道:“這時節夜裏尚有涼意,你也別這麼呆著了,先去套身衣裳,再把門外那兩位宮女支遠些,我有件事要托你去做。”
小意的神情凝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地下了床,朝寢室通往殿廳的大門行去。
待她造了個借口支開那守在門旁的宮女後,一轉身就看見王泓也出來了,卻是穿過殿廳,朝臥房隔壁的書房走去。她沒有說什麼,連忙也緊隨其後。
來到書房,王泓從抽屜裏找出一支銀簪遞給小意,然後緩緩說道:“你拿這簪子去找羅信,他會給你一張圖紙。那圖是前些天我依著父皇所說的燕家商團今年夏天行商路線所畫。我要你跟著商隊行走,但不要讓他們發現。”
小意詫異道:“跟著商隊?為了什麼呢?”
王泓沉吟著道:“我懷疑著一件事情,但又不能太確定其過程是否真如我所想的那樣。現在唯一一件比較有信心相信的事是,無論是人還是屍,那個人要出城,應該是隨商隊一起出去了。”
小意低聲詢道:“殿下所說的那個人是指……”
王泓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究竟是與不是,隻要你跟著商隊走,看清楚他們最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裏,我便能完全消除對第一件事的疑惑,並且還能確定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