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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衛兵原本站得筆挺的身姿輕輕一晃,就要軟倒下去。這時,忽有一道黑影從車底板翻出,與此同時,一條麻繩揮出一個大環,如套馬一般圈在那四個衛兵身上。繩環係著活套,用力一拉即刻收緊,將四個已經斃命的衛兵捆紮在一起。四具屍體並攏在一起,如一捆豎著擺放的柴禾,歪歪斜斜立著沒有倒下。
黑影在四具屍體周圍環步一圈,收了他們手中的兵刃,以免脫手撞地鬧出的動靜太大引來麻煩。
這影子當然不是什麼鬼魅,隻是此人穿著一身黑衣,身手矯捷使其虛影在夜幕下有了種詭異氣質。
這個黑衣人,便是孫謹,他一手握著從衛兵那裏收取的四柄軍刀,另一隻手就掀開了車帷。車中跳出兩個年輕人,也都是一身黑衣。烏啟南還是習慣微垂著眉眼,以掩去他眼瞳中天生異色。淩厲比起上車之前,臉色又蒼白了些,但氣息還算均勻,精神似乎也好了些。
“坐車的比趕車的還累,我趕時間啊!”烏啟南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心裏其實並不像表麵語氣裏這樣輕鬆。剛才在通過城門檢查時,隻要有一絲疏失,他們三個人就算刺殺手段再完美,也不是千餘守城衛兵的對手,瞬間就會被斬成肉泥。
烏啟南這似乎是隨口一言,卻引起了身邊人的注意。淩厲側過臉,猶豫了一下,然後就問道:“小烏,我已經到城內,如果你有緊急任務在身,就先走吧!”
烏啟南微微怔神,然後又正了正臉色,認真說道:“我剛才隨口一說,你不要想太多,我身上是有別的任務,這個不瞞你,但要抽調三個時辰來幫你這一趟,還是綽綽有餘的。”
一旁的孫謹適時接過話,說道:“我跟小烏差不多,所以你不用擔心時間問題,先把人帶出來,餘下的事從長計議。時候不早了,假令牌應該擋不了多久,這幾個城衛遲遲不歸,也會引來疑兵。你們速去,我把這邊的事情辦妥,就去與你們會合。”
淩厲略微遲疑,然後就點頭說道:“這次有勞了,我欠你們一次。”
“這是後話。”孫謹拍了拍淩厲的肩膀,像是鼓勵,又像是催促,“去吧。”
烏啟南已經從車廂底板下抽出兩把黑傘,丟給淩厲一把,又衝孫謹點點頭,然後就攜了淩厲一起消失在夜色下的街頭。
看著兩個同伴走了,孫謹立即著手善後工作。他將六具屍體扔回車廂內,用車內的被褥裹嚴實了。車底板已經鋪了油布,可以隔絕屍體溢出的血水滲落。搬運完屍體,他不敢稍有歇息,立即換上一套事先準備好的車夫服,最後又從車中搬出十來壇老酒,麻利地拍開封泥,掀壇子往地上潑灑。
潑酒是為了衝淡地上的血跡,用酒氣掩蓋血腥味。雖然用填沙這種辦法可以更完美的掩蓋血跡,但這種辦法頗為耗時,僅憑一雙手是無法在短時間內完成這項工作的。用酒潑這種辦法雖然快,但在天亮之後,怕是會失效了,今夜沒有下雨,僅憑十幾壇酒,最多隻能起到衝淡的作用。
但孫謹相信,憑他們同門三人齊力,要在兩個時辰之內,從京都帶走一名弱女子,隻要不驚動官方力量,還是不難做到的。
最後留了半壇酒,澆了一些在自己身上,掩去剛才搬屍時沾上身的些許腥氣,又灌了幾口入喉,孫謹這才坐上車轅,扮起馬夫,向雲間客棧的反方向趕車緩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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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孫謹告辭後,不到一刻時間,淩厲就與烏啟南一起來到了宋宅側院。
沒有哪家宅子會在側麵開門,宋宅也不例外。站在側院的兩人正分辨著是由正門入,還是選後門,烏啟南就忽然“咦”了一聲,然後輕聲道:“小淩,你的直覺總是那麼明準,這宅子裏氣味不對,已經有人動過了。”
“隻是不知道正主還在不在。”淩厲沉吟著開口,“那女子昨天傍晚就已經回到內城,如果動手,應該不會拖延到此時還沒有結果。這個目標比起以往宗門給的任務,實在過於複雜多變,不知這宅院裏是否又生變故。”
烏啟南沉默思索了片刻,輕聲說道:“你準備怎麼進去?”
淩厲深吸了一口氣,嗓音漸漸下沉:“我從正門直接進去。小烏,你在暗處,伺機而動。”
烏啟南立即表示不解:“這樣做太危險了。”
淩厲平靜地解釋:“宋宅不僅大,而且暗藏玄機,宗門對此早有調查,如果不是三年前出了個事故,宋宅本該是座官邸,類同統領府那種衛所。對此,前幾天我也混進去查探了一番,如果貿然潛入,會遇到的阻礙也許比直接進去還要多。而如果我在明,你在暗,互相為指引配合,倘若假身份可以通過第一重阻礙,直接找到目標,之後帶她出來就容易得多了。”
烏啟南微訝道:“這宅子有這麼厲害?”
“據密報,這個宅子是那個姓林的男人親筆構畫,與統領府相似度有六成。”淩厲快得不留痕跡地挑了挑唇角,慢慢又道:“這次的任務疑點頗多,如果不是宗主特使傳令,我恐怕早就放棄任務,直接回宗門討問究竟了。”
“修城牆那位?”烏啟南嘶嘶倒吸一口涼氣,見淩厲點了點頭,他再次看向森然一片的宋宅,眼中不禁浮現一絲恐懼,輕聲又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有些怕了。”
“你開什麼玩笑。”淩厲心知烏啟南言怕隻是他一慣的行事風格,每每大事在前,總會捏點輕鬆的話題,作為起事前情緒的一個緩衝,這並不表示他真就怕了。盡管如此,淩厲還是隨手給了烏啟南肩頭一拳,輕笑道:“就算現在叫你去闖皇宮撈人,你也未見得會怕。”
“嗨,看來這個玩笑是有點用舊了。不過,你知道我會全力輔助你就行。”烏啟南說話間,神情漸漸認真起來。他從衣袖裏掏出一塊令牌,放到淩厲的手心,然後又扳起他的大拇指,按在令牌上的一個位置。做完這些,他又說道:“剛才在馬車中時間有限,我隻刻到六分像。這在白天肯定是混不過去的,但在晚上,你捂緊這個沒刻好的位置,大約可行。”
話語微頓,烏啟南又輕歎一聲,說道:“如果沒有混過去,這可不能怪我手藝不精,隻怪他們注定福薄,不能多活半個時辰。”
淩厲注意到烏啟南在遞令牌過來時,那隻手的手指上有多處血痕,還來不及包紮,顯然就是剛才在馬車中趕時間刻章,刻刀失手所致。他心中一動,臉上浮現一絲愧疚,要知道烏啟南平時對自己的雙手極為愛惜,這是暗器高手平時必須慎重保養的肢體部位。
然而此時時間緊迫,應當以正務為主,所以淩厲並沒有表露什麼感激的話,隻是微微一笑,說道:“新的玩笑還不錯。”
烏啟南撇了一下嘴角:“借小孫常說的那話,要得你的一句誇獎,真比直接去殺人還難。”
淩厲動了動嘴唇,終是沒有再說什麼。與烏啟南對了一下眼色,他便先行一步,朝宋宅正麵大門走去。
站在門口,淩厲側過臉,最後與匿身於院牆陰影裏的烏啟南對視一眼,然後就伸手去拍大門上的獸頭環。
很快,門內就響起了腳步聲,憑淩厲的耳力,能判斷出門的背麵至少已經聚攏了四個人。尋常人家的宅戶,深更半夜哪需要這麼多人守門,這顯然不符常理。不過,淩厲早已有心理準備,知道這宅子的內裏很可能是龍潭虎穴,他既然決定闖了,就沒有臨陣忌憚的理。
“半夜三更的,誰在外頭敲門啊,還讓不讓人休息啦?”門內傳來一個摻著些睡意的聲音,帶著頗為不耐煩的調兒。人在淩晨是睡得最踏實的,即便自控力再強悍的人,熬到淩晨這個時段也會感覺到一絲疲倦。門房家丁的倦怠與不耐,倒屬正常。
隻是在這門房家丁開聲之前,那四個人的腳步聲揭示了某種刻意為之。
“一個門房罷了,廢話太多。”淩厲極其精簡地吐出兩個字,然後就一腳踹向大門。
宋宅不比尋常民宅,實際建造材料都異常結實,隻是外表刷的漆色尋常,給人一種普通宅所的視覺感受。淩厲早些天已經混進去查探過,又憑借著宗門的資料對這個宅子進行過精細推敲,他對宋宅的看法早已不似常人那樣簡單。
此時,他這一腳雖然沒有把門閂踹斷,但卻在大門上留下了一個微微凹陷進去的腳印。這是他在不借用工具的前提下,能給大門造成的最大損害,實則他期待的結果已經得到了。門後四人看著這個腳印,皆是心頭大驚。
那個最先開聲的門房家丁已經被這門上傳來的轟隆一聲給嚇得倒跌在地,哆嗦了幾下,才佝著身爬了起來。他沒敢再直起腰,下意識就往那四個身懷武藝的護院家丁背後躲。但他還沒退後幾步,就被四個家丁中的一人給拎到前頭,雖然沒有誰說話,讓他開門的意思卻已了然。
從大門背麵看,光潔的漆麵有個位置集中出現了裂痕。門後的四個護院家丁怎會不知道這扇門的材質,能一腳把門踹成這個樣子,可見來者武功實力之強悍。正如門外之人所言,此時再廢話什麼,都沒有實際意義,是敵是友,不如開門見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