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2)、渾水遊蝦(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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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寂夜色下的曠野,隻有一陣一陣的風掃掠在半枯的雜草上發出的“嘶嘶”聲,如客死在這片野地上的亡靈輕輕歎息。

即見岑遲仍然不願把話說透,江砥也決定了,至少自個兒要把話問透。

“岑先生,這寸位置是不是太小了,萬一我們失手鑿偏了,會不會給你計劃的事情造成什麼負擔?”江砥盡可能把話說得一派為他人著想的樣子,把自己這麼問的實際目的掩藏起來。末了,又裝作無知地補充了一句:“就不能把位置挪大些?這巴掌大一塊地兒,就算能鑿穿,也塞不進去人啊。”

對此,岑遲果然如江砥預料中的那樣,不肯直接解答,而是反問了一句:“二位看過常山王墓葬中被破壞的‘蛛網門’,對這個問題應該心中有數才對。”

雖是聽到了預料之中的答複,江砥心裏還是有些不爽,又被敷衍了。他偏過頭看著自己的老搭夥人,眼神閃爍了一下,流露出一種不想順從配合的表情。

汪佑民的心思沒有江砥那麼重,他其實也不是一個思維愚鈍的人,但具體說來,他的心思大半都放在研究墓穴機關上,如果有機會得到培養,他應該會成長為靠硬手藝吃飯的那類人才。

剛才岑遲在反問江砥時,汪佑民倒是沒有想太多,反而依著岑遲的話回想了一下一年前他進到常山王墓穴內,所見的那片被破壞掉的‘蛛網門’的樣子。很快汪佑民眼神一閃,衝江砥說道:“江砥,你忘了,我們那時看見已經失去功用的‘蛛網門’,每一道門附近,都會有一個不大的深孔。那時我們還爭議過,你說那是放寶藏的位置,而我一直覺得那是關卡所在。”

經汪佑民這麼一番提醒,江砥心思的方向頓時轉了一個麵,記起了什麼來。當他再看向岑遲時,臉上不禁就露出訕訕色。

其實江砥在這行裏的手藝,與汪佑民旗鼓相當,否則兩人之間的手藝差距太大,也就難免分工不均,不可能合夥了這麼多年沒散。隻不過江砥思考問題,總是先從另一個方向出發,對人心的揣度太重,還好汪佑民在這方麵計較不大,才沒有鬧出矛盾。

但是江砥的這點心思在岑遲麵前卻是藏不住的。

岑遲在相府做了多年的幕僚,相府的那些個吃白食的,身懷絕藝的人確實有幾個,但大部分人最擅長的卻是勾心鬥角,相互排擠甚至暗算的事情沒少做。這麼久了,岑遲始終能夠置身度外,除了他是不是常往外跑,自然切斷了一些人妒火焚燒的範圍,他也確是在這幾年相府生活中養出了幾分豁然心境。

江砥的這點小算計,於大事無礙,他也就沒當回事。雖然看破,卻是淡化處之。

倒是眼見著汪佑民與江砥合夥多年,身邊時刻伴著這麼個心思重的搭夥人,汪佑民的心境卻仍處在一種簡單環境裏,而且明顯流露出一種對手藝活的專注與熱忱,這讓岑遲動了一絲心念。

“汪佑民。”岑遲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徐徐說道,“機關術的原理,大致框架是力與力的傳承,這樣才能造成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自行活動。也是因此,每一個機關既有觸發點,也有解除關口,這就如一條鎖鏈,去處中間某一環,那麼兩邊的力量便不能相連。”

汪佑民很快聽明白了岑遲話裏的意思,眼中一亮,轉頭瞅了瞅那塊巴掌大的、被塗成白色的牆壁,然後轉回臉來看向岑遲,略顯驚詫地說道:“這麼說,這個點,就是陣眼了?”

“竭盡我所能,可以算有五成把握。”岑遲平靜地開口,“但是不要緊,就算這次失敗了,我們還有別的位置可以再嚐試。”

汪佑民沒有再問,隻是“嘶嘶”倒吸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種摸不著頭緒的表情,內心則有些莫名其妙的佩服。

汪佑民的茫然感受,實在屬於正常反應。不僅是他,在場負責挖鑿事項的其餘四人,除了劉八斤之外的三人都明白了岑遲話裏的那個“竭盡我所能”是個什麼能力,但也正是由此,他們才會既驚訝又莫名其妙。

在場之人裏頭,真正於心底摸清楚了這重玄妙的人,怕就隻有距離了數步外,依了岑遲的吩咐守著時間水漏的莫葉了。莫葉在修行乾照經內家功法後,耳力、目力也都得到了不弱地提升,隻是隔了這幾步遠,那邊六個人說過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楚。

她依著他們的交談,已然察覺到那個叫江砥的盜墓老手,話語中總有著一種對岑遲的不信任。

至於岑遲的演算過程和結果,莫葉自然是相信的,這不僅是因為他與她有著那麼一絲師門關係,還因為倘若岑遲對這道機關屏障的演算是準確的,那便多了一重證明,更近一步的證實岑遲的身份。

盡管有著蕭曠那邊的證詞,然而莫葉與這位大師伯緣分太薄,這位突然露麵的小師叔在此之前又失蹤了那麼久,另外,遙想當年,師父竟叮囑過,叫自己不要特意去找師叔,恐怕對自己不利,雖然不知這其中出於何種緣故致使師父做了這麼個有些古怪的囑咐,可出於莫葉一慣的謹慎性子,她沒法真的那麼快與這位師叔親善起來。

但在此同時,莫葉心裏又有著一種期盼,希望這個師叔是真的。因為,若有這位師叔的幫助,那麼距離接下來她的探究計劃,將會省卻許多負擔。

按照那位頗為叫人感覺親近的大師伯所言,他那師門這一代的傳人中,與林杉的所學最接近的就是她的這位師叔了。曾經,師父也說過,隻有這個人能演算出自己的某種設計呢!

現在,旁聽著岑遲道出“五成把握”這幾個字眼,莫葉心裏突然就升起一絲興奮。

這土丘,龐大,卻完整得近乎毫無參詳突破口,岑遲憑什麼能演算五成把握?若非他與師父出自同門,知曉對方的所學與慣用手段,憑什麼而算?

而如果岑遲所言非虛,那麼他的身份可說也再無需要質疑的地方,並且眼前這件事接下來的發展方向,也大致能定下來。這關卡再神秘也能破了,需要的隻是時間。

莫葉臉上滑過的興奮激動神色,並未被另一邊那暫停挖鑿的幾人注意到,否則他們一定會感到新的一種詫異:這姑娘遠遠蹲著,到底是見著了什麼,居然一個人對著清涼的月色咧嘴直笑,跟中了邪似的?

他們幾人雖然暫時停止了挖鑿,但全部注意力仍停留在手頭的事情上。

汪佑民在驚訝又茫然了一小會兒後,雖然仍是不知眼前這位先生演算出這六成把握遵循的是什麼套路,但就是自然的選擇了相信,並輕輕點了點頭。

這種念頭的轉變,可能是由於岑遲之前對“蛛門大陣”的那番講解,算是給汪佑民小小的開拓了一下他在這種機關上的某種見識屏障,使得汪佑民下意識地將岑遲看做他的同道,而且還是那種高他一籌的同道。

——盡管岑遲自己沒有在明麵上承認這種身份,這算是一種共鳴吧!

岑遲在頓了頓聲後,又補充說道:“除此以外,你還可以放心一件事。就算你們真的不慎鑿偏了,至多隻是這處關卡啟動防備,徹底封死,到時我們換一地兒,另外幾處挖鑿點我已經標記出來了。”

話說到這裏,岑遲的目光微移,卻是明顯落在了一直在若明若暗質疑著他的江砥身上,平靜地道:“如果你們不放心的話,那我就自己動手吧!隻是在下自慚力弱,可能做活會慢上許多。”

他的話裏雖然用了“你們”這稱謂,但在江砥看來,這話很明顯隻是特意說給自己一個人聽的。

其他人卻沒想那麼細,直心腸的劉八斤第一個跳出來,憑著他那天生粗糙的嗓音叫道:“先生這說得什麼話,我劉八斤粗人一個,卻也知道好鐵用在刀尖上,挖土鑿石這種事就讓我們來吧!要是讓我們思考這什麼彎彎道道的機關,還不得想炸了腦殼,幹不得、幹不得……”

一旁的二娃子忽然踹了劉八斤一腳,笑罵道:“你自個兒腦殼笨,別隨便扯上我們。”

劉八斤頓時就一腳踹了回去,直接把二娃子踹得倒退了兩步,這還是他腳上沒使全力的結果,“難道不是?你是比我腦子靈光些,但也不可能雞賊到能破開眼前這大土疙瘩吧?”劉八斤雖然罵了回去,卻是笑著開口,吼了自家兄弟,但不會真傷了和氣。

終於,習慣沉默的另一個同是山寨出來的弟兄,姚甲出聲了,他沒管旁邊體型胖瘦差異極大的兩人在互相笑罵損人,而是看向岑遲,平靜而認真地說道:“先生,我聽你的安排。”

說罷,他率先拎起鐵鎬,轉過身,開鑿。

一鐵鎬下去,鑿得倒準,卻似乎沒在那牆壁上留下多少缺損。夜幕下,月光極淡,也致使鐵鎬的尖端與那牆壁碰撞濺出的火花格外的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