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9)、病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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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剛才打了山良一巴掌的侍衛,在聽了山良一番稟報後,便思酌著道:“雖說這片地方上的百姓都還比較淳樸安分,但也不排除例外情況。你拿上我的腰牌,召幾個人去鎮西尋找。”

山良接過腰牌,遲疑著說道:“如果林大人真是出鎮送老藥師去了,你怎麼能確定去的是西麵?我們並不知道老藥師的師祖山門何在。”

被他問的那個侍衛解釋道:“不可能再向北了,那裏幾乎沒有深山大林,也快到雁境了,老藥師回山門不會去那裏,便隻剩下其餘三麵。我去找江潮,分別去東、南兩麵尋找,你不必牽掛。”

山良點頭去了。

就在林杉居所裏的侍衛各個都頭上頂著一片陰雲,正在點名整隊準備出鎮找人的時候,他們要尋找的兩個人已經出了鎮口的石砌牌坊。兩匹馬、一對人以中等速度奔跑在出鎮口那條未經任何修繕的土路上,馬蹄齊動,卷起一道煙塵。

這樣的路未行多遠,兩人兩騎就拐進一處山坳。

說這倆人騎馬登山,其實並不太準確,因為兩騎登上的“山”具體隻能用土丘來形容。山體並不陡峭,山上樹木的稀疏程度堪比中年人向人生致謝的頭頂。北方的馬兒早已習慣這種疏矮山林,幾乎可以在其中無礙狂奔,如履平地。

不過,林杉與陳酒不繼續走土路,而是提韁馭馬登山,主要原因還是他們已經趕上廖世與嚴行之的腳步了。

上了山頭,山上坐騎於馬背上的一男一女遙遙看著山下土路上徒步行走的一老一少,馭馬的速度也慢到同等步速。四個人就以這樣的方式,在遙隔數百米外一高一低的兩條平行線上同行。

行走在土路上的那個佝僂幹瘦的老頭兒背後背著采藥的竹簍,脖子上像掛著項鏈一般框著藥箱的皮帶子,因為填塞滿數量從不低於四十三個小藥瓶子而頗有些沉重的藥箱子,此時就像項鏈前端的大寶石墜子,隨著他一步步行走的動作起伏而在凹進去了的胸前彈跳著。

老頭兒瘦如竹片的肩頭還掛著那條塞滿鹵幹肉片的褡褳,褡褳的尾梢則掛著那隻盛了五十年老酒的老葫蘆,在他胯骨上一彈一彈地也在“行走”著。

廖世將嚴行之身上的負重全部甩到了自己並不壯實的肩背上。

太醫局醫正嚴廣唯一的孫子嚴行之走在廖世身側,他挨得極近。山上兩個騎馬行走的人視野裏略微模糊可見,嚴行之的手放在廖世背後藥簍的下方,似乎想盡可能的用手托一托,幫廖世減輕一些重量。

在北地生活的這三年,正是嚴行之的成長之年,肉多菜少的飲食環境,讓這個來時還與廖世齊高的少年,如今已經成長至肩膀就能到廖世額頭的身高。

為了扶著那背在廖世後背的藥簍,嚴行之必須微微躬著身行走,於是這一老一少二人同行的模樣,看起來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

這邊山頭上騎馬緩行的林杉終於不忍歎息道:“那隻藥箱子裏放的都是藥師視作珍寶的藥瓶,所以箱子用了三層材料製作,中間有一層鍛打了上百次做成的鐵板。那箱子雖然不大,但我稱量過,加上那些瓶子,大約共重將近三十斤。再攏算上他背後竹簍裏那套登崖掘藥的工具,他這一身行頭得有五十斤了。”

騎馬行在身畔的陳酒斟酌著道:“大約是後院井亭旁水桶打半桶水的重量?”

林杉點了點頭,又道:“廖叔叔要負著這半桶水的重量行走大約四百裏路。”

“四百裏?”陳酒目露一絲驚訝,望著山下土路上以一種有些別扭的姿勢緩慢行走的老少,她思索了一番後才又說道:“從這方向看去,他的師門所在,應該到達中州碧水環山。不過,中州的人你能使得動,他不讓你派人送他,你也可以調使中州那邊的人接應啊。”

“可能是在中州範圍,但未必是在碧水環山……我知道得也並不準確……”林杉有些懊惱地低了一下頭,然後很快又抬起來,“廖世算是與我的恩師同輩,但他的師門是早在幾代以前就與北籬學派分割了,否則傳承至今,不會出現專長造詣上這麼大的區別。他們藥穀既然已經獨立成派係,北籬方麵也不好幹預。或許隻有北籬學派這一代的正式傳承者才能運使足夠人力查到藥穀的具體位置,但我想還是不知道最好,免得藥穀要遭劫。”

在林杉的話裏聽到“北籬學派繼承者”這幾個字眼,她倒沒深思什麼藥穀可能會因為地址泄露而遭到怎樣的毀壞,她隻是不自覺地想起幾天前廖世對她講解的那番話。

關於行事極為低調、但運程之長久幾乎與前朝運作時年等同的北籬學派,竟有著如同修道者法則的古怪學派規矩。

倘若林杉不能繼承這個師門學派傳承者的位置,或者在回師門晉位比試之前,就主動放棄資格,那是否就意味著他可以不必遵此規定?那也就等於說,他才可以真正對身邊令他欣然喜歡的女子做出攜手一生的承諾?

旁觀陳酒似乎用心思索著什麼,微微出神的樣子,林杉卻難準確識得她此時心中的那些想法,隻以為她還在琢磨藥穀的位置問題。

略作斟酌後,林杉慢慢說道:“雖然這回去的路隻有廖世知道,但既然是他主動提出要帶嚴行之去藥穀,一路上再遠他也應該能照拂得好的。”

陳酒收回了自己飄遠的思緒,聞言輕輕點頭。而等思慮回到眼前,她忽然就想起一件以前她聽林杉偶然提起過的有關藥穀的事情,忍不住問道:“莫非藥穀擄去孩童練藥傀儡的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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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土路一側百步開外的山頭上,那騎馬緩行的一對人談論某個話題快到了一處關鍵節骨點上時,與山脊平行的土路上,那個前胸後背都負了諸多重物、似乎因此被壓得身形更佝僂了的老頭兒,也正與他身畔那個少年人把話說到了一個快要吵開的境地。

嚴行之想要卸下廖世背上的竹簍,替這位他無比尊敬的長輩背負一些重量,卻已經是輪到第六次被老頭兒幹瘦的手掌推開。

“竹簍而已,又不重!”剛剛被推開的嚴行之暫時沒有靠近過來,與廖世保持著三步距離的間隔,他被拒絕多次,不禁也有些奇異的惱火起來,揚眉又道:“你不讓我背,我心裏的擔子更重!”

廖世卻依然絲毫不退讓,鼻孔裏噴著氣地說道:“瞎胡鬧,這不過就是半桶水的負重,我還背得起。”

在他說話的時候,就見他一手按在胸前那隻藥箱上,讓它不那麼頻頻在自己沒什麼肉的胸骨上彈跳磕碰,另一隻手繞到背後,扯著竹簍子底部,讓它不總是朝瘦削的肩膀兩邊打滑。

但這副動作,在嚴行之看來,則有些像是他在保護自己的東西,不再讓自己碰到一絲毫的樣子。

嚴行之撇嘴說道:“我知道藥師要帶我去一個有些遙遠凶險的地方,這幾天都很注意在調養身體,四百裏路而已,不說全程讓我替你負重,至少二百裏負重還是做得到的。”

“然後剩下的二百裏,你想讓我把你也背上?”廖世口舌無比犀利地說道,略一頓聲,他就又道:“那才是要了我的老命!”

嚴行之沉默了,眼底一片沮喪。

關於他們嚴家家傳四代的那種怪病,至今還未弄明白病因。三年前自己身上開始出現那種怪病的初發症狀後,雖然有廖世無比精確的研藥施為,他的自我感覺還比較良好,但他不會忘記,他那位哥哥從病症初現到病死的時間,不過三、四年的光景。

如果不是有藥師第一人廖世的悉心治療,嚴行之覺得自己很可能已經走到他那死去哥哥病入膏肓的狀態。

可是,自己身上現在還未出現太過嚴重的病理爆發點,真的就能完全證明,自己還未處於病情嚴重的狀態嗎?或許現在體能上的良好狀態,隻是用藥精細控製的結果,並未真正改變病理體質。

至少麵對他看上去還不錯的治療狀態,作為施治者的廖世一直都是無比嚴謹的態度,精神上從未放鬆過分毫。

既然連藥師對此病都不敢有絲毫懈怠,他這個根本還沒將他這家族怪病摸清楚原因的病人,的確應該處處謹遵醫囑才對。

而對於這種家族怪病全麵爆發時的慘狀,嚴行之實在不想再回憶起他那位哥哥死前的樣子。

其實廖世也不想說這樣的狠話,隻是嚴行之實在太韌了,他才會使快刀斬斷之功,口頭上的話自然就鋒利起來。

廖世向來不喜歡與人爭辯在口頭虛言上,除了探討新科目的藥理——在這一點上,他也向來認為,隻有他那位近妖的師弟才配與他共討——對於其它生活上的瑣碎,他則是選擇能避就盡量避口不言,避免不了的,他便會以最簡短的話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述最真實的結果。

例如麵對一個重病之人,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他極少說什麼幾成把握這類話。這麼說話的確很傷人,也給他帶去了不少麻煩。作為一個人,能說些漂亮話本該是常備技巧,但廖世自小在藥穀較為封閉的生活環境裏養成的就是這個脾氣,誰也無能輕易改變,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