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3、送達(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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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自己犯下的過錯,如果不能直麵承認擔責,便隻有從側麵進行彌補。

這是世間許多人麵對過失常會作出的兩種選擇。

岑遲雖然時年六歲弱齡,無法用言語表達一些事情,但卻無礙他做出人性本初的選擇。

——就如他雖然說不出自己心裏的愧疚負罪感,但卻不妨礙這種情緒衝擊他心靈,使他有些難過,情緒低落。

幼年的岑遲拔著坐下的雜草,想編點什麼打發時間,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不會這個。無可奈何,他的視線最後慢慢的還是挪到師兄手中的破冊子上,那冊子上密密麻麻的細字,仿佛都是在記錄他的罪惡。

咬著嘴唇沉默了良久,年幼的岑遲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哥,你真的已經原諒我了嗎?”

“什麼?”少年林杉聞聲隻是輕微挑了挑眉,似乎沒聽明白師弟的話,又仿佛他真的忘記了某件他因之將師弟暴打一頓的恨事。

岑遲咬咬牙又道:“撕書的事。”

林杉終於將視線從手中捧著的破爛書冊上挪開,他抬眼看向年幼的師弟,淡淡說道:“那天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無論多生氣,也不該朝你動手。我們同師共學,你稱我一聲師兄,我便要把你當弟弟看待、照顧。何況啊……打你也沒法讓筆記的原樣還回來了,唉……”

話說到後頭,林杉忽然歎息一聲,眼裏有些許黯然神色。十歲大的孩子,還不能多麼嫻熟地掩飾心裏的想法。他雖然原諒了師弟,但看著手中殘破的筆記冊子,他心裏的痛惜之情還是有些止不住外露。

從師兄那裏得到正麵確認,岑遲忐忑的心緒終於踏實了些。等他的精神放鬆下來,再看見師兄發愁歎氣,他便有些感同身受,並希望自己能為之解憂。

思索了一小兒會兒後,他就問道:“那筆記……不是已經拚好了麼?”

“大致是這樣,但有幾個字還是漏掉了。”少年林杉撫了撫皺巴巴的扉頁,輕輕說道:“早些年我曾經熟背了這冊筆記,但後來有一段時間沒再翻它,近來才發現,有些地方竟忘記了,再怎麼反複閱讀,也想不起來那些漏掉的字是什麼了。師父說,常溫習比背誦更加重要,真是一點沒錯啊!”

岑遲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說道:“也許我記得!”

林杉詫異說道:“你?”

……

……

當北籬二十二代大弟子蕭曠在山腰一處曾被野豬占領的山洞找到他那兩個師弟時,就見年齡相隔四歲的兩個男孩並排趴在地上,頭挨得極近,似乎在討論著什麼,兩人的手不時朝他們臉下方的一本破爛冊子上比劃著。

“二師弟,三師弟,你們還真的藏到這兒來了。”北籬大弟子蕭曠收了手中油紙傘,邁步走入洞中,“你們趴在地上,這是做什麼?”

少年林杉先一刻注意到洞外走進來的人,抬頭見是大師兄,他臉上立即綻開開心的笑容,坐起身來招手道:“大師兄!小師弟真是個天才啊!他居然能做到過目不忘!”

趴在他身邊的岑遲緊接著也抬頭朝洞口看去,很快也開心笑起來,喚道:“大……大師兄……”在他的印象裏,大師兄並不是常常能見到,所以他每逢開口喚這位師兄,在稱呼上他總覺得有些生澀。

岑遲喚完一聲,就準備也像身旁的師兄那樣翻身坐起,卻不料趴得久了,一邊膀子被身體壓得麻木使不上力,不僅沒能撐起身體,反而一不留神摔了個滿嘴草屑。

“師弟。”林杉連忙扶了岑遲一把,“你怎麼了?”

岑遲如實說道:“我的手麻了。”

此時蕭曠也已走到近旁,看著二師弟在給三師弟揉手,他有些納悶問道:“三師弟,師父教了你的武功,你沒有領會麼?久站、久坐、久蹲這些行為造成的肢體麻痹,應該很快能運功緩解才對。這對於我們今後繁重的學習,也是一門必須掌握的本領。”

岑遲聞言頓時垂下了頭,低聲道:“我……我學不會。”

一旁的林杉則連幫襯著他解釋了一句:“小師弟才六歲,以後練習的日子還長著呢,急什麼。又不是人人都像你,天賦在武功上,你倒是跟小師弟比一比背書本事看看?”

蕭曠不與林杉爭辯,但因他的話倒是想起差點忽略的一件事,含笑問道:“林師弟,你如何覺得小師弟能過目不忘?”

林杉便指著地上鋪開的破爛冊子,將剛才岑遲接過冊子看了後發生的事仔細描述了一遍。

蕭曠聽完之後,臉上並未現出太過驚訝的神情,淡笑著說道:“看來師父的眼力依舊敏銳,運氣也大好。”

兩個師弟臉上一齊現出疑惑神情。

蕭曠遲疑了片刻,然後說道:“小師弟,你站起來,師兄有一道題要考究你。”

岑遲連忙站起身,望著大師兄,雖然沒有說話,但表情明顯漸趨認真。

林杉跟著也站起來,同時還又幫襯了一句:“不能太難,師弟入門才一年呢!”

蕭曠此時真想作弄林杉一番,什麼時候這兩個孩子關係這麼鐵了?但他最終又隻是一笑了之,然後收起笑容,麵色漸漸嚴肅起來。他躬身自地上撿起一根枯草,然後將麵前兩個師弟各盯著看了看,接著就折斷了手中那根草。

“小師弟,你可辨得,這根草的長度?”蕭曠指尖拈著折過的那根枯草一端,往岑遲眼前遞出,同時他的目光往林杉垂在身側的手上盯了一眼,沉聲道:“林師弟,不要試圖幫忙作弊。”

林杉沒有說話,隻是束手於背,偏頭看向別處,一副並不關心的樣子。

過了片刻,小師弟岑遲的聲音傳來:“五寸。”

“嗯,很好。”蕭曠讚賞的點點頭,然後目光一指林杉,說道:“林師弟,輪到你了。”

林杉回過頭來,微訝說道:“你剛才沒說要考我啊!”

“來吧,別裝慫。”因為枯草的長度已由岑遲報數,為求公平,蕭曠指尖微挪,將一部分的枯草縮入掌心,“給你三息時間,一、二……”

未等蕭曠喊完三個數,林杉已開口答道:“三寸四分。”

蕭曠沒有像誇岑遲那樣,也誇上林杉一句,而是在得到回答後,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如變戲法一樣,滑出一隻皮尺,開始往那枯草上測量起來。

那枯草的全長有六寸四分,所以岑遲的報數並不完全準確。而之後掐折的那一段,長度則是三寸二分,林杉雖然也沒有報出正確長度,但憑肉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裏“測量”這根枯草的長度達到這麼精準,已經足夠令人驚歎。

岑遲怔怔看著身旁的二師兄林杉,雖然他還不知道如何表達歎服之情,但這不阻礙他眼中流露出驚奇神色。

“其實我們三人都擁有常人不常得的一門天賦,這可能也是我們三人能彙聚一處的原因,但這並不是值得自己洋洋得意的事情。”蕭曠隻將話說到此處便打住,並沒有解釋不能得意又當如何,然後就轉言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林杉直到此時才忽然記起一事,驚叫道:“大師兄,難道……師父回來了?”他記得,師父在草廬的日子,大師兄未必會在草廬,但隻要大師兄在草廬,那麼師父肯定也在。

蕭曠眉梢微動,目光掠過地上那個陶壇,眼中便浮現一絲睿意,調轉方向看著林杉,淡淡說道:“林師弟,你完了。”

……

……

大雨瓢潑的山路上,北籬二十二代最末弟子岑遲趴在大師兄蕭曠溫暖的後背,側臉看向旁邊的二師兄。蕭曠則是左手繞到背後,托穩了岑遲的臀,右手垂在身側,拎著一隻用草繩係著的被柴火燒得漆黑的酒壇子。

一旁並行的是二師兄林杉,他舉高雙手以一種有些古怪的姿勢,一高一矮撐著兩把傘。三人一齊往山腰的草廬方向回走,若有人能從天空向下看,朦朧雨霧中,山路上仿佛有兩朵會行走的蘑菇。

“大師兄,你真的不肯幫我在師父麵前圓謊?”林杉習慣了一派淡漠表情的俊臉上,少有的露出了驚恐擔憂神情。

“不是我不幫,而是這壇子的確洗不回原來的顏色,而且原來盛在裏麵的酒的確也找不回來了。在這種情況麵前,你還是誠實點的好。”蕭曠扯了扯嘴角,不知笑容裏是善意的安慰,還是看戲者之樂,“現在師兄隻能祈祝你,不要正巧倒掉的是師父最珍視的那一壇酒,這樣他才可能原諒你。”

少年林杉眼角抽搐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地問道:“大師兄,那你知不知道,師父最喜歡的是哪一壇?”

“知道啊。”蕭曠微笑說道,“但是手上這壇是否正巧就是那一壇,師兄卻已看不出來了。”

身旁舉著兩把傘的少年垂下頭來。

被蕭曠背著的岑遲忽然叫道:“林師哥,雨,雨灑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