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7、反撲(1 / 3)

-

當席間幾人正要就事後問題討論開來時,那坐於主位上的中年人忽然製止道:“諸位,先不要討論這些。我們今天要商量的主要事項,還是幾天後動手的配合,如果配合得好,或許事情還不至於糟到你們剛才所說的那個地步。”

中年人一語點醒眾人,席間立即有一位客人問道:“莫非梁兄心中已有定計?”

“愚兄智敏有限,這定計之事,還得勞煩大家一同商議,才能周全。”梁姓中年人先是謙虛了一句,然後他的目光指向那最後一個到來的中年人,溫言問道:“傅兄,你徐徐而至,隨後一直安坐如山,莫非是已經心有良策了?”

傅姓中年人聞言微抬目光,凝了一下神後,他先是“嗬嗬”笑了一聲,然後用不緊不慢的口吻說道:“良策沒有,拙計倒是略有雛形。刑部有句行內說法叫‘法不責眾’,所以要保障諸位安全,淡化萬大人可能再增一道的嫌罪,必須把此次參與者的圈子劃大。隻有參與的人越多,這浪花被攪得夠混,日後陛下算起賬來,也不容易單捏一個人。陛下法令雖嚴,但也是有名的以證定刑的君子。”

他的話音落下後,席間有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泛著諷意的笑容。那位坐於主位上的中年人倒一直是擺著一張石刻一樣板滯的臉,不過他在沉吟了片刻後,忽然輕輕拍了拍膝蓋,讚了一聲:“這想法好啊!”

……

今晚的客人隻租用了小院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便出來了,走的時候亦如來的時候那樣,陸續而去。望著那連帶著主仆攏共十幾號人慢慢離開,蹲在院牆外吹了一個時辰夜風的羅老頭兒有點不舍,也有些舒了口氣的感覺。

羅老頭兒本來希望他們以後能再來,但望著屋內整齊宛如沒動過的簡陋凳椅,以及空氣中漂浮著的薄薄一層貴重香料味,羅老頭兒莫名的又覺得有些後怕,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曲折於舊房區之間的窄街上,那姓傅的中年人路走到一半,忽然沉沉一歎,腳下步伐也慢了下來。

他帶來與會的那個年輕人實際上是他的長子,見父親歎息,兒子很自然的關懷了一句:“父親因何事長歎?”

中年人輕聲說道:“我有些後悔,今天走這一趟,感覺像是被框了。”

兒子聞言附聲道:“我也覺得,父親應該不會參與這種事。”

“可現在我是不參與也得參與了。”中年人說罷又是短促的一歎,接著沉吟道:“其實我對姓林的那人地態度,是五分好五分壞。如果不是那姓易的詐了我一下,對於那姓林的,我更願意與之兩不相幹。”

兒子不解問道:“可是看剛才那幾位叔伯的意思,似乎即便我們不去招惹林杉,他也是會反過來惹咱們的,而且可能的結果像是都不怎麼好。”

中年人平靜說道:“他們的話,本來就是半真半假和誇張過的,不過是想標明對立麵,讓大家綁在一起更緊一些罷了。林杉這個人有一些書生氣,但更多的是淡闊。比起清理朝中朽類,他或許更喜歡什麼都不管,否則要麼是十年前他就死了,要麼就是今天聚會的這些人全都已墳頭長草。我一直奇怪,究竟是什麼綁住了他呢?或許找出這個問題點,不需要我們動刀見血,他自己就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兒子忽然好奇問道:“父親,我一直想了解,那個叫林杉的人究竟厲害到了什麼程度?”

中年人看著自己的兒子那張年輕得見不到一絲皺紋的臉,溫和地笑了笑,說道:“這麼形容吧,以我為比較,他的腦子裏有一張網,比為父腦子裏的網要織密集多了,隻是那張網的方向有點特別。我僅知道京都的外城有一部分是經過他策劃改造的,雖然沒有進裏麵看過,但僅在外圍看來,就已經是非常駭人,其變化特性,宛如一座龐然複雜但秩序竟然的機械巨獸。”

兒子聽他講到這裏,不禁失聲道:“真有這麼厲害?”

“這些隻是演練兵陣時觀察到的,尚未經過實戰檢驗。”中年人緩緩說道:“總之那些人忌憚他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像擁有這樣頭腦的人,萬一哪天真的該行把那張網撒入官場,用那種頭腦弄權,再加上他跟皇帝的金蘭之義、過命交情,恐怕誰被他盯上,都得脫一層皮。”

他的話有些突兀的一頓,然後才一字一定的說道:“兒啊,你以後無論做人還是為官,在人堆裏都不要太亮眼。若像姓林的那樣,容易成為眾矢之的,讓人易動殺念。因為這樣的人,似乎唯有死這一門可以永絕後患。”

兒子點了點頭,在默然思忖了片刻後,忽然說道:“父親,聽你提起林杉與皇帝的交情,兒子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父親常教導說,做事,有時候可以高調的辦,但做人需要習慣低調。那林杉難道就不知道這個道理麼?他何必在腳還沒站定時,就惹來眾怒呢?”

中年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微笑著說道:“不錯不錯,我兒的頭腦又靈活了不少。為父對此也有疑惑,隻是這疑惑在剛才的席上是一點也不能說的,否則明麵上他們會覺得我在退縮,先失了誠意,暗地裏不知有多少人動搖。共同參與的人少了,真正參與的那幾人就得多背有些責任,也更容易被查出來。”

兒子的目光中忽然現出一絲光亮:“父親的意思是……”

中年人臉上掛著的微笑漸漸轉為神秘:“讓別人衝在前麵,水渾了,對我們自己也是一種掩護,做起事來也有緩衝的餘地。畢竟我們傅家不是這次事件的主角,事成了,我們隻是跑腿的,事敗了,我們也不要蘀主角背罪。”

說到這裏,他的眸色冷冽下來,語調定然的說道:“我們傅家派出去的一行人裏,要另外放幾個特別的人。到了地方後,若看見事情有不對勁的地方,讓那幾人立即將帶去的人全部滅口,屍體偽作易家的人。這樣我們依舊能做到不對林杉動刀,也可以放著姓易的事敗後可能會抓著我們的人反咬一口。”

兒子垂在袖子裏的手微微翹起,比出了個大拇哥,沉聲一笑:“父親高明。”

……

今年春天的雨水還算充足,上午一陣小雨過後,下午天上的積雲散去大半。眼看著這是放晴的兆頭,柳堤鄉水庫的沙堤上,三三兩兩走上農人。田裏春種事項大多結束了,因而農人們背犁的少,多是扛鋤頭的,淺鬆土細除草,是為諸多農作物在幼苗期必須做好的農務。

當然,還有挑著兩大筐牛糞、草木灰等等田肥,“嘿嘿呦呦”呼出大氣,從水庫沙堤上走過的,這大約是種菜為主產的農人。牛糞是貴重的農家肥料,大約積累一個冬天才能攢滿一窖,水田裏舍不得用,多是撒些草木灰,牲口糞漿多是用來種蔬菜瓜果這類回報較高的作物。

隻是每天挑著這樣的肥料來來去去,帶上身的味兒不太好聞。好在農戶人家多是習慣了,不但不會避諱,是不是還會與挑糞經過的農夫摻和幾句。“唷,你家池子裏今年儲得足啊!”“這味兒夠熏,越熏越肥,你家今年長瓜又得豐產了吧?到時候可要給同鄉的便宜點稱啊?”諸如此類。

行過沙堤去往農田的農人,挑肥在沙堤上大步直邁的農人,或者暫時沒農活、就拿著折了田坳裏野竹子自製的釣竿到水庫釣魚的同鄉,這些在柳堤鄉都是大家熟悉了的場景。沙堤大水庫在幾個村莊的中間,除了澆灌田野,村民日常生活裏浣衣洗菜都靠得是這大水庫,百多戶的莊稼人,因此幾乎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今天不見明天也得見的熟絡關係。

在這樣和諧的生活環境中,如果有生人混入,在大家夥的眼裏就會格外明顯。

今天水庫沙堤上就來了兩個很顯眼的外鄉人。

走在前頭的那位年輕人,雖是一身布衣,卻不像柳堤鄉的農夫們趿著草鞋挽起褲、袖衣管。年輕人的衣服很整潔,足踏布鞋也隻有鞋沿沾有泥濘,他手裏還打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布傘。然而像此時這般春雨漸歇,隻剩細微雨點稀疏降下,柳堤鄉的農夫最多隻會戴頂舊草帽擋一擋,實際情形是戴草帽的也少。

年輕人的背後,大約隔了五步距離,跟著一個蓑衣人。他頭戴闊邊的笠帽,遮去了上半邊臉,隻約摸能看出,他大約要比前麵那人年長些許。但蓑衣人與前頭那打傘的年輕人應該是一路的,因為他的臉雖然被笠帽遮去,可他露在蓑衣外的衣服鞋襪也很整齊幹淨。著一身淺色在這荒郊僻野跋涉,能不染塵埃真是太難了。

不過,既是一路的,為什麼不並肩行走,一定要一直這麼拖著中間幾步路?

沙堤上扛著鋤頭經過的農夫、以及堤下正夾著釣竿在串魚餌的賦閑農人時不時瞟那兩人一眼,本是有些提防,怕這兩人是外鄉來破壞水庫的歹人。柳堤鄉這一帶百裏範疇內都沒有河流,這個水庫是幾個村裏的族長召集百戶莊農合力挖了半年才修成的,算是附近一帶蓄水大工程,但再大的水庫也怕決了堤口,這可關係到上百戶人家的第一撥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