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是被極小的繡花針刺了點小孔,但食指連心,如何不疼?而對於莫葉來說,葉諾諾與她有近同互換性命的交集,這樣的人受到任何一絲縷的傷害,都容易讓她觀之感同身受。
但身為女子,在看見這一幕時,莫葉心中的變化又會稍異於阮洛,她很快發現異常,立即問道:“你的話我信一半,衣服不是你縫的,但你昨晚恐怕也不是因為失眠才睡得那麼晚。”
“好吧……其實我本來打算悄悄告訴洛哥哥,免得我覺得丟人……”麵對莫葉的質疑,葉諾諾開口回應時語氣變得支吾起來,終於放棄繼續隱瞞,從阮洛的掌心拔出手,自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遞了出去,又道:“不知道你以後會不會用得著,其實我也不希望你還會用得上它,但又希望在你需要時,能即時用到。”
葉諾諾遞到阮洛手中的,是一隻比巴掌大一點的布袋,水紅色絹質,邊角縫得有些歪扭,針腳也不太整齊。憑葉諾諾的手藝功底,半宿的工夫不夠她在絹麵上繡什麼花樣,但在這隻有底色的絹麵上,阮洛卻能看見幾處顏色略深一些的紅點,這讓他心頭一刺。
“這種活以後就別做了,花錢雇別人做也行的。”阮洛望著葉諾諾柔聲開口,良久都沒收起那布袋,“你做這個傷了手,我會舍不得用它。”
葉諾諾聞言,眼中不自覺的浮升一層氣氳,緊接著她也發現了布袋上的那些紅點,明白過來時,她一把奪過阮洛手中那布袋收入袖裏,幹咳一聲後說道:“我拿回去洗洗再給你。”
阮洛沒有說話,隻是朝葉諾諾伸出了手,微微動了動指尖。
葉諾諾望著他注視過來的雙眼,他的眼色已經恢複平常慣有的平靜,但這種平靜似乎極具有一種說服力。
她隻得又把那剛剛收回去的醜陋布袋取出,放在那隻平伸在她眼前的手上。
抬眸看了看他的臉色,她小聲問道:“你怎麼……生氣了麼?”
“讓我來洗。”阮洛平靜如潭景的臉龐上,終於又浮現出淡淡笑容,“免得你拿回去,偷懶不洗,又縫一個,再紮到自己的手。”
聽出他話裏的古怪處,葉諾諾一撇嘴道:“你這是什麼理由嘛!把它洗幹淨,或是再縫一個新的,哪種做法最省事難道我會不知道?”
阮洛本來是想逗弄她一句,沒料到她竟較真起來,一時間他倒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愣了一會兒,便側目看了莫葉一眼。
莫葉果然有招,微微一笑說道:“諾諾,你先洗一遍就會明白了。這種布料,若沾上血,是很難洗得幹淨的。阮大哥雖然沒石乙那能做針線活的手藝,但他常在金老板的布莊走動,識布自有一套。”
“啊?”葉諾諾驚訝了一聲。
“還有……”莫葉遲疑了一下,接著又道:“你應該是記得了昨天石乙說過的話,他說那袋子大了點,你就趕緊回去做了個小的。但你沒有留心到,那麼熱的沙,隻能裝於棉布袋中。像這樣的絲絹布料,手上摸著雖然舒服,卻沒有棉布那麼耐熱,一燙就會稍微走形的。”
葉諾諾聽了莫葉這番話,再度訝異一聲,緊接著她就朝阮洛看去,雖然沒出聲,但她那眼神顯然等於是在問他:是這樣嗎?
阮洛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將那布袋好好收入懷中,然後笑著道:“是與不是,已不重要,但你如果不聽我剛才說的,我可真要生氣了。”
這話剛說完,他還抬了一下眉。
“好、好、好。”葉諾諾見狀連忙討好,“我聽話還不成麼。”
“你可別隻是嘴上這麼說。”阮洛握起葉諾諾的手,又朝她那不慎被縫衣針紮了好幾處針孔的手指上看了幾眼,同時徐徐又道:“不要總與別人比,你的這雙手是用來選藥救人的,得保護好了,它有比穿針引線更重要的任務要做,明白嗎?”
“嗯。”葉諾諾抿緊唇點了點頭,這次她是真明白了。
一旁的莫葉聞言也不禁動容。
她不知道葉諾諾此時的感受究竟為何,她隻知自己的感受。在莫葉認識的人裏頭,除了葉正名最早旗幟鮮明地支持女兒學醫——那很正常,因為導師就是他本人——其他人思及此事,多多少少會心生些許質疑。
阮洛是除了石乙之外,第二個這麼果斷支持葉諾諾的旁人。
而與石乙那種似乎不用思考就能如習慣一樣給出的回答不同,阮洛是在深思之後,還能如此回應。意義類同的話,從阮洛口中說出,就連莫葉這個旁人都感覺到了正麵支持的力量。
想必此時的葉諾諾,心底一定是無比開心的。
果然,葉諾諾臉上很快綻開笑容,緊接著便說道:“那好,今天就由本醫女帶著兩位藥童上山尋藥。”
話至這一句,她又從袖管裏摸出一方疊了幾重的布塊淩空抖開,竟也是一片絹布,隻是這白絹漿合數層,更細密也更結實,卻不是用來做衣式的料子。
早在前朝就慢慢退出書寫舞台的白絹再現眼前,阮洛眼中流露出一絲新奇。
本朝還留存有一些竹簡,但那是有原因的。較早以前某些偏門學者留下的竹簡,上頭有一些類似符文,或者圖形文字,當世新派學者難以解析,又為了仿製在版印中造成文字流失或者文體改變,所以保留了最原始的行文痕跡,以待後學者再創新論。
至於細絹行文,因為書寫材料價值高昂於已經流通於世,工藝也很純熟了的紙類,並且要在細絹上寫字,所用的墨汁也同樣要求極高,所以這種過於傳統的書寫工具漸漸就被淘汰了。
看著葉諾諾展示開來的這張細絹,上麵的植物模樣圖畫,痕跡尚新,不像是久遠之物,阮洛疑惑了一聲:“這……這是伯父的東西麼?”
葉諾諾點了點頭,然後解釋道:“現在已經沒什麼人用這種材質書寫了,但我們今天是要跋山尋藥,路途艱難,紙做圖引太脆弱了,所以我爹昨天特別製作了絹畫,用藥水塗過,十分牢靠。”
莫葉聞言不禁問道:“尋藥的事,是葉伯父吩咐的?”
經她這一問,葉諾諾倒忽然想起一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他也沒有說要我們必須找到,隻是叫我們隨緣而尋,今天出去這一趟,如果沒有收獲,也不要緊。”
阮洛點了點頭,安慰道:“不要緊,我們本來就是約好爬山散心,若能順手幫伯父一個忙,那自然最好了,若我們沒這個機緣,就當去郊外遊玩,也不算敗興。不過我想我們三人齊心合力,總能有些收獲的。”
莫葉則是想起一事,又問道:“這草藥有什麼來頭麼?我怎麼感覺葉伯父會那麼叮囑,似乎是有原因的?”
“應該是吧……”葉諾諾也兀自疑惑起來,緩緩道:“我也不知道他尋這種藥的具體用途。他說在沒尋到之前,他也不清楚這種草藥的真正藥性。但最近一兩年來,他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所以才會總是把一葉居丟給我打理。”
“如此說來,葉伯父既是很重視這種藥材……”莫葉沉吟了片刻,“……又似乎,他也是在代別人尋藥。”
葉諾諾聞言,忽然眼中一亮,擊掌道:“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很有這個可能,因為爹跟我說,如果我們有幸找到這種藥,不要將其折斷,而是連著它根下的土,一起鏟走。”
“這是要活的。”阮洛沉思片刻後微微點頭,“葉妹的推測應該沒錯。”
聽阮洛讚成自己的想法,莫葉緊接著又問道:“葉伯父今天會一起來麼?”
“我爹不同來,他得留在一葉居,那兒不能缺人。”葉諾諾在回應莫葉時,心裏的一個疑惑再次冒了出來。
其實她也覺得奇怪,最近一兩天父親的行蹤有些異於平常。
以往他去山裏一趟,會在裏頭一待就是一整天,昨天卻半道就回來了。並且昨天聽自己說了阮洛的事之後,他幹脆就留在家沒出門,倒把自己給派出來了。
今天聽莫葉提了一句,她才恍然,原來父親很有可能是在幫別人尋藥。可同時她又覺得很不可思議,父親為這藥可是往山裏跑了兩年多,若不是一葉居掛著那幅畫,他可能要直接搬去山裏住了。
父親雖然看著越來越懶散,不怎麼管一葉居的事,但她知道,父親從未真正放下過行醫之德。他每天不論在外麵忙了多久,傍晚都必然會回來,翻看一葉居診曆,若有疑難雜症未療,次日他都會親自出診一趟,留在醫館的應急藥也都是最好的。
葉諾諾在說了父親留守醫館的事之後,見莫葉沉吟起來,不禁問道:“姐,你在想什麼?這樣有什麼不妥麼?”
“沒什麼。”莫葉收了心中所思,微微一笑,說道,“隻是覺得如果葉伯父能一起來就更好了,若沒有他的直接指引,我和阮大哥都是外道人,怕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