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6、止令(3 / 3)

餘家茶鋪潦倒經營幾十年,生意上一直不見什麼起色,就是因為他家主要經營售賣的茶湯產品滋味太厚重,苦澀難以入喉,不可廣泛讓人接受。但卻也是因為餘用一直沒有放棄將這種祖傳的茶湯技術延續下去,所以他的茶鋪才會在清苦經營幾十年後,看樣子還要如此繼續清苦下去。

而在接受了阮洛擇變的建議後,餘用開始真正考慮“變”的意義和“變”的具體操作,經過一年的潛心研究,餘家的製茶售茶大業除了保留老茶湯這一祖傳茶品,融和接納了其它幾種名茶,還以此為基礎衍生出幾種花茶、奶茶。

最成功的莫過於奶茶的創新,在煮沸的牛奶或者羊奶中加入老餘家以前讓無數客人皺眉難咽的大苦茶湯,去腥膻的效果頗佳。如果加入的是別的茗茶,顯然效果不如大苦茶湯,還會增加成本。而眾多客人在喝過幾次甜膩的奶茶後,忽然來一碗純粹的大苦茶湯,感覺也是莫名的暢爽。

如今餘家茶館最受寵的奶茶和資格最老的大苦茶湯成了相得益彰的產品,日常銷售缺一不可,各自的意義都非常特別。

京都有別的茶館想學得奶茶技術,但他們一天沒有參透大苦茶湯的熬製秘訣,便一天不可完全取代。借此產品的無可取代之品質優勢,餘家茶館在三年時間裏已然做大,不但不再是三年前那種小鋪麵,且除了主店還開設了分館。

餘家也早已在一年前連本帶利還清阮洛最初支援的資金,餘用與阮洛的交情也已堅深如鐵。茶館大約每十天要批量采購一次羊奶牛奶製品,為店中最暢銷奶茶的製作主食材,盡管京都現在提供此類物資的商戶不少,但餘用首選的商戶絕對是阮洛名下的供應商鋪。

餘家茶館的崛起過程,表麵上看來是餘用搭上了阮洛這條大船,順風走了好運,然而京商群體之中資曆稍厚點的商人恐怕也已品出了此事裏頭包含的一點異處:阮洛這顆商界新星為什麼在剛剛接受舅父的家業後,這麼快就大力幫助一個相當於陌路人的餘用?而餘用這個老頑固,以前建議他擇變的人不是沒有,他從來不聽,可三年前他不知道是腦子裏哪根筋亂搭,就聽信了阮洛這個後生的建議?並且他似乎開了未卜先知的天眼,亂搭船竟也搭對了?

就因為阮洛支援的資金夠厚實,所以餘用終於心動了,人過中年終於決定搏一把?阮洛到底支援了餘用多少錢,他又是憑的什麼,敢這麼放心大膽的支援餘用巨額財物?如果餘家這次擇變失敗了怎麼辦?餘用又是憑什麼相信阮洛能帶給他成功?

這來自阮洛餘用雙方的兩個主要的問題,已經有人在質疑,但恐怕隻要當事的兩個人不說,便難得有人能夠看透。

餘用之所以肯相信阮洛的建議,主要還是因為阮洛的真實身份具有極強的說服力。餘用一開始雖然也有些懷疑阮洛幫自己的動機何在,然而盡管阮洛從未主動說明此事,他這目的未明的動機卻已經在餘家茶館崛起的三年時間裏,得到了間接性說明。

阮父早逝,如果隻是憑這位對南昭建國da業有過如山功勳者的一點餘蔭庇佑,阮洛做不大這些事。

實際上,阮洛能掌握的有利於商界的資源,全部來自當今皇權。他需要什麼,能夠在非常快的時間裏獲得龐大權力的支援。因為有這樣的靠山,阮洛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力量讓餘家崛起。

——隻要餘用肯采納他的建議,開始擇變。

至於阮洛,他當然不是被動接受皇權支援。在皇權與餘家之間,阮洛所擔負的角色,已不是簡單的單向受益方。皇帝一方如此信任他,切開國庫一角供他使用,阮父逝去後留下的那份蔭澤當然也起到一定作用,但不是全部,重點還在於阮洛有沒有與借用國庫相當的個人能力。

國庫願意借出現銀供阮洛自行支配使用,是皇帝念在阮父昔日助他打江山功勳卓著而給他兒子的麵子和信任,但借出去的錢終究還是要還的。

餘家茶館就是京都茶葉行裏最先駛出的一艘旗艦,由阮洛代行皇命打造,駕駛這艘旗艦的主人還是餘用,但這樣一艘掀起金錢收益浪潮的旗艦一經駛出,立即引來效仿者無數。

如果舉國百姓都隻是縮擠在幾個都城裏謀生,不僅會滯緩全國發展,還會對當地有限的資源分配問題帶來沉重負擔。

西北那片土壤結構不適合農耕的地方以前少有人居住,地方雖大卻相當於一直在留空,如今這片地方出產的奶製品開始形成一條較為固定的銷售套路,以京都為榜樣,銷售模式開始擴展到鄰郡,成熟的食品加工工藝也讓這種特別的食物得到較為廣泛的接受。

西北那等以前鑽不出收益的土地,如今有了別處無可取代的食品產量項目,對吸引移民也有著很強的幫助。

與其說是阮洛在幫餘用發家致富,不如準確地說,是皇帝看重並確定了這片產業存在可以挖掘壯大的前景,並且此行業對壯大國朝資產也有長遠利益,而餘用幸運的成為了第一個試點商戶,緊接著又無比幸運且順利地獲得了成功。

當然,時至如今,再思三年前幫助餘用的目的,阮洛也無必要向餘用解釋透徹。

事實上,在阮洛名義上繼承舅父的產業後,做了許多“善舉”,不止是體現在餘用一人身上,目的卻都如這般實是代施皇帝指派。為什麼茶道經商的第一個試點商戶會落在餘用身上?並非全部是因為餘用開始走運了,在這件事定案之前,自然有一個團隊對餘家茶鋪的潛力進行一套周全成熟的評估。

商道、政道其實存在不少異曲同工之妙。

知道這個評估團隊存在的人應該會忍不住唏噓,南昭這位皇帝陛下可以說是數百年來坐過龍椅的人當中最愛錢的一位。不過,這位皇帝因愛錢所生的行為好像與貪念這種卑劣性格無關,他是在一步一個腳印認真地賺錢,拿出治國的精力無比勤奮地在賺錢,他操持的社稷大業中,差不多有三成跟經商賺錢有關。

隻是,讓人費解的地方也在於此。

身為一國主君,在自己的領地上可以呼風喚雨,近乎無所不能。大多數君王沒有天天泡在銀子堆裏,正是因為他們如果要錢花,似乎隻要張嘴說一聲就夠了。

有哪個皇帝做得像當今天子這樣,如此辛苦的四處扒錢?

他要賺取如此龐大的銀色石頭做什麼呢?

他平時的生活看上去並不奢侈,為國朝民生建設而投入的財物支出的確很大,但還是沒有占到全國財政收入的六成,剩下的那一半去了哪裏?莫非他現在就開始在打算為百年之後的陵寢問題大行建設之事?

這樣的猜測論調如果泄露出去,在民間傳播開來,恐怕會引起諸多非議,但好在知道國朝財政收支比例的官員隻有那麼幾位,隻要他們別多嘴瞎嚷,便各自相安無事。

當然,能夠接觸到國朝核心賬目的幾位官員,自然是從一開始就經受了皇帝審查的。如今不論是他們於朝堂上所在的位置,還是生活的結構,都隱隱給他們劃好了活動的方格。誰要是在這個時候“嘴欠”,那就等於是給自己找難受了。

不過,無論明裏暗裏對天子大做斂財之事的論調怎麼講,至少目前這位皇帝的能力與品格都可算無可挑剔的了,跟著這樣一位人君做事,總是利大於弊的,總比舊朝那位皇帝強上不少。至於幾十年過後朝局風向如何變化,任誰現在就操心這個未免過於閑得慌了。真正掌握實權的人更喜歡多做少說,因為沒人現在就閑得嘴癢大肆談道這方麵的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也是因此,關於阮洛近乎全資幫助餘用的這件事,縱使有商界資深人士覺出了異樣,卻再無法深究一步。

怪則怪矣,就是無人道出所以然來。

而沒有這番覺察的商人就沒有這些思慮不透徹的煩惱了,他們隻會羨慕以及嫉妒餘用的好運氣。倒是沒什麼人因此性格怪癖的恨上了餘用,因為在家業崛起之前,餘用過的清苦日子實在是太漫長了,與前期這些經曆相襯,他這人生下半段終於有了點起色,便有了些順理成章的意思。

盡管這世上投機取巧也能獲得成功的人不在少數,但不需要說教宣傳,即能夠自然而然獲得旁人自心底生出的敬意的,還是踏踏實實吃苦耐勞得出的成績。

腦子清楚一點的人都知道,餘家茶館的招牌茶品能夠在發揚光大的同時屹立不倒,還得是倚著餘家的大苦茶湯秘方,而如果沒有餘用上半輩子幾十年的艱難求存,這項祖傳秘方恐怕早已遺失了。阮洛的助力固然是於星星之火上潑了瓢油,但如果這點星火早已熄滅,事後旁人往冷灰裏潑再多的火油進去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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