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在三州大地行商,雖然與王氏朝廷合作融洽,但燕家的根基畢竟還在小梁國。無論家族生意做到如何龐然的程度,分部的資產甚至已經逾過總部,但燕家的總賬目辦事處仍然紋絲不動地矗在小梁國京城。這說明了一個問題,表達了這個商界最強家族的一種沉默但堅定的態度。
燕家也是誠心穩守小梁國,才會把自己的要害機構一直放在梁境,放在梁國皇室的眼皮子底下。
——哪怕燕家一直以來,都做到了與朝政事務秋毫不犯,這麼做看起來總有些故意之嫌。
然而一旦這種平衡有了傾斜,哪怕隻是疑似傾斜,燕家對小梁國推心置腹的“依賴”,便很可能在瞬間顛覆成把自己的脖子緊挨在了至高皇權的刃口上。
小梁國雖然小,但在如今也已經成長為一個體係成熟的國家,你一天是這個國家的國民,便休得放肆。
即便燕家想要放肆,也應該先把退路準備好,至少首要條件是必須先將自己的脖頸要害挪得離那刃口遠點,然後再行動,這才符合常理。生意人怎麼就不會計算利害關係呢?
難道是因為燕家決心將大旗倒向南昭,因為穩穩地倚上了新的一棵大樹,他們才會在小梁國麵前有恃無恐,這般囂張的明著幹?
不對啊,這明顯不符合燕家人辦事的脾氣,燕家總會的那些老骨幹經曆了這麼多年風雨,可不是白活過來的。
阮洛此時心裏有著百般頭緒,並且全都蒙上了一種質疑的淺灰顏色。而此時王熾的心情也有些漂浮,因為阮洛問的那個問題,在今天此刻終於決定對這個他十分看重栽培的後輩說出來。
“也不能全算是遵循,準確的說,這是一次需要冒些險的合作。”王熾緩緩開口,臉上的微笑漸漸斂沒,“在今日之前,隻有兩個人知道這件事,並且他們都像今天的你這般,臉上掛著質疑。”
阮洛臉上的質疑神情變成了驚異。
“也正是因為我最信任的兩個朋友都擺出了那種臉色,倒叫我也禁不住有些質疑起來。”王熾收起撐在桌沿的雙手,右手向左、左手向右地絞著探入袖中,那形象看上去與舉止端正莊重的帝王偏移了太多,他此時的樣子更像一個大家族裏正為一件事的決定與否犯難的長者,“今天來到你這裏,說出這件事來,再看見你也是表露出了這副樣子,我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覺得我這次來得沒錯。”
……
遞完貴賓邀請帖,飲完一盅珍貴的雨前春尖,從魯家出來的莫葉心情頗佳。因為剛才她去魯家遞帖子,湊巧嶽家家主也在,並且言明了家中無人,她不必特意再走嶽家一趟,就在魯家將兩張帖子一起遞了,省卻不少工夫。
這樣一來,下午本來有些緊湊的時間頓時鬆閑出來一截,兩手輕鬆地走在京都才翻新不久的一條寬敞街道上,莫葉的腦海裏很快又浮現出晌午時候剛離開餘家茶館那會兒思慮的種種疑難。
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莫葉暫時壓下腦海裏那些錯綜複雜的念頭,因為她覺得那些紛亂瑣碎的念頭說到底都隻能用實際行動來得出結果,倘若反此道而行,隻怕自己思慮過重,弄得神經錯亂都未可能尋得收獲。
而如果計劃將這些質疑的問題排上行動日程,無論是在京都找人,還是借著離京遠遊的理由去京外之地尋找,看情形皆是每一件都急不來的。
倒是阮洛的加冠大禮之期近在眼前,還是多留心些這件事情吧!至少先辦完這件事,自己離京遠遊的計劃才好提到台麵上來與阮洛商議。
心有定計,雜念自清。
未有過多斟酌,莫葉就選擇了下一步去找阮洛,這幾天自己一直忙著送帖子的事,無暇跟得他太緊,不知道他這兩天是不是又恢複了以前某個時段天天將自己關在書房的那種生活狀態?
魯家離阮洛白天常待的書店不太遠,這中間的路程,隻用去了不到一刻鍾時間。然而當莫葉的視線已能觸及書店大門時,她看見了一幕讓她覺得存在些古怪的畫麵。
阮洛的那兩個近從保鏢自什麼時候開始,竟改職成擱在書店門口的兩尊看門大神了?
這兩名漢子可是阮洛用心挑選,並送去武館特別栽培過的,丟在門口看門有些大材小用了吧?難道是他們跟得太近,觸了阮洛的不悅?這就更不好說了,因為與阮洛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性格多麼平穩的人啊!
莫葉心下雖然猶疑地這麼想著,但腳下步履不但未停,還加快了些。
她這一走近,那兩個“門神”立即發現了她,兩人剛才還一對門板似的臉上,此刻的表情頓時變得豐富起來,但總結一下其實也就一個意思,示意她別過去。
見此情形,莫葉愈發覺得奇怪。
不過她倒是好耐心的真沒有堅持進到書店裏去,隻在大門口駐足,但她麵對那兩個阮洛的保鏢,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非常的直接:“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家兄長在不在裏麵?”
兩個保鏢聞言先是一怔,彼此間快速地對視了一眼,那表情就跟他倆剛剛才合夥去隔壁商鋪做過賊似的。
旋即兩人又是暗暗輕聲舒了口氣,其中一人反應稍快些,連忙順勢作答:“公子不在。”
這倆人心裏已經做好打算:平日裏阮公子對眼前這位莫姑娘雖然很好很照顧,但現在他在裏頭麵見的很可能是一位皇族,所以莫姑娘最好還是得回避一下。
被“驅”出店內時,剛才那兩名來自皇宮大內的高手也已經給過提醒,有宮中貴客來這裏的事情不可聲張。這兩個保鏢在剛看見莫葉走過來時,還正愁怎麼做好這一點、而又可以不必直說。
眼下這個回答真是太簡單、太輕鬆、又太應時事了。
見這保鏢回答得這麼幹脆,仿佛早就迫不及待等著對她說這幾個字,很明顯有趕人的意思,莫葉心裏當然存疑。不過她還不至於把這兩個保鏢當賊揣度,所以心下雖微生質疑,嘴麵上也隻是語氣平常地又問了一聲:“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好像是找金老板談生意去了吧。”
“他回家了。”
兩個保鏢異口異聲卻在同一時間回答道。
也許是因為宮中貴人的突然到來,讓他二人過於震驚,此時此刻情緒上還有些沒有歸位穩定,兩人合作的默契度也因此生了錯離,才會對莫葉的問題給出兩種說法。
顯然隻有說回家了才是最穩妥的,因為回家的阮洛才最有可能不帶上他們一起走,可無奈的是還有一個人又說他去約金老板,這回答無疑撬翻了另一個人的說辭,且因此自己的話也有些站不穩了。
莫葉聽著這兩人說出了明顯矛盾相抵的話語,本來有些忍不住想要直言拆穿,然而她隻是動了動嘴唇,最後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因為她忽然意識到糾結於這個問題並不存在什麼實在的意義。
輕歎一聲後,莫葉沉下心緒,慢慢說道:“兄長時常忙碌,我作為他的義妹,卻難得有能幫得上什麼的地方,當然也知道自己不給他帶去困擾即是幫助,所以本也不該總是盯著他的去向。隻是近幾天家裏家外事務倍增,我也忙得沒注意他這邊,有些擔心,兩位大哥看他最近這幾天的飲食如何?”
莫葉隻是很自然地提到這件事,卻不料再次地問到了兩名保鏢的難處。經她這一問,那兩個以武力為長的漢子才意識到,自己這幾天好像同樣的忽略了一個問題。
然而考慮到有宮裏的一個大人物在書店裏頭,似乎也是有什麼極重要的事情要單獨與阮公子議談,兩名保鏢最終還是覺得不能告知莫葉實情。經過了剛剛那次默契失敗經驗,此時的兩人明顯漲了些掩飾技術,多說多遺漏,所以他們隻是一齊點頭,隻說一個“好”字。
莫葉狐疑地看了這兩人一眼,倘若阮洛是一個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人,她此時恐怕很容易將書房內的事與某個場所聯想到一起。但阮洛給人的形象印象顯然不是如此,與他有過一些接觸的人更容易將他與工作大過娛樂的習性聯想到一起。
盡管這第二次發問,那兩個保鏢的回複比較於第一次時完美了很多,也似乎更有說服力了些,然而莫葉卻並沒有真正放心下來。不過,她雖然有些難安心,可眼前這兩名青年保鏢侍立阮洛左右也不是一兩天時間,她倒不會因為心裏的那點放不下,就懷疑這兩人侍主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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