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什麼?”蒙臉女子蹙了一下眉,“她的婚期若變了,主子計劃的全盤都要跟著變,她這是想做什麼?”
白桃猶豫著說道:“可能我們一直都忽略了什麼,或許……她真的對那個男人有了喜歡的意思。”
白桃的這一推論很快得到蒙臉女子的認同。畢竟小草的年紀就放在那兒,以她這個正值情感容易悸動的年紀,用她來使美人計本來就是一件容易反水、容易蝕本的事情。
不過,宮中那位主子對於這個人的態度,倒也不是那麼的珍重,蝕了也罷。
蒙臉女子顯然是那主子近身的人,很了解她家主子的心思,並很快向白桃傳達了這一意思。她隻沉默了片刻,便淡淡開口說道:“你找空時見一見她,把事情問清楚。如果她不想繼續做下去,怎麼處理,你自己看好了辦,別給主子的大事拖了後腿。”
白桃想了想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如果她真的不想做了,缺掉這一個環節,真的沒有問題麼?”
“留下一個變節了的她,比缺失這個環節,你覺得哪種情況造成的後果比較嚴重?”蒙臉女子反問了一句,見白桃沒有回答,她沉默片刻後就又說道:“此事我會告知主子的,但你這邊仍然隻管接受飛來的鴿子,而不要往外投放,牢記這一點吧。”
蒙臉女子第二次說了這話,白桃對她今天遲來了半個時辰的質疑便更深了,也將她之前問過一遍的一個問題再次問出來:“你今天遲到的半個時辰,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我這邊的事……”蒙臉女子的話隻說到這裏便戛然而止,她已推門出去,幾個縱身登上一道院牆,翻身消失在牆頭。
她的話雖然隻說了一半,但在白桃看來,已足夠說明一個問題。她的確是在來的路上碰到事端了,而這個事端就是間接導致自己不能再向外投遞訊息的症節所在。
緩步走出雜物房,白桃抬袖撣了撣左邊肩頭不慎掛上的一絲蛛絲,望著蒙臉女子離去的那處牆頭,她的眼神一陣起伏。
蒙臉女子的確惹了點麻煩上身,但令她想起一遍就心驚一遍的是,這個麻煩她到了今天才被動的覺察到。就在今天來宋宅的路上,她為了擺脫掉那個跟在她身後的影子,足足花去她半個時辰的時間。
此刻離開宋宅,她心裏正想著,等會兒回去宮裏見主子,自己應該怎麼解釋。可就在這時,她驚恐地發現,那個影子居然還在。影子人似乎不是被她半路甩脫,而是在離近宋宅的位置時,就故意放鬆了追蹤。
不得已,蒙臉女子隻能啟用了應急準備。
故意將那影子人引入一個光線遮蔽的幽暗巷道,蒙臉女子找準一個容易離去的位置站定,這才突然轉身,望著剛才的身後、此刻的正對麵一片空空的潮濕地麵,冷聲說道:“跟了我這麼久,你也不累?”
因為潮濕而顯出一種接近黑色的宅戶外牆旁,有一個灰影從牆頭滑了下來,這便是跟了蒙臉女子一路的影子,而他實際上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個人有著一頭近同枯草的頭發,用布帶緊緊紮在腦後,還算結得幹淨利落。但在他額頭上,還是有幾縷“枯草”仿佛怎麼也紮不起來,耷拉著蓋住了半邊臉。而在這半邊臉上,仿佛緊緊扣著半片麵具……又不似是麵具。
不論怎麼說,這個影子人在與蒙臉女子四目相對時,他並沒有蒙麵。
蒙臉女子眼見此景,很快就意識到一個問題,她的一雙細柳眉微微一蹙。
伍書現出了一路仔細隱匿的行跡,將自己的麵容展現在蒙臉女子眼前,雖然他此刻已經明顯覺察到,周圍十步範圍內,已經圍圈站了不少於六人,自己陷入了對方勢力的包圍圈子,但他臉上依然無一絲懼意,很平靜。有些情緒的表露,似乎如石雕一樣刻在他臉上。
他沒有想後退,盡量遠離這個圈子的攻擊範圍,反倒是在雙足落地後不久,就又向蒙臉女子走近了三步。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蒙臉女子的眉眼上,一個人若是蒙住了口鼻臉頰,對於普通人而言,可辨識記憶的地方幾乎遮擋了一大半,但對於接受過四組特訓的他來說,要記住一個人並在替換的環境身份中辨識此人,隻需要記住她的發際、眉眼、鼻根起處與印堂之間的距離,也就夠了。
如果今天拿不下她,在今天之後,她仍然絕難逃脫。
唯一讓伍書感到意外的是,沒想到這個人在外頭還隨時帶著這麼多的幫手。如果自己強硬出手,那些她的幫手是會忌憚收手,還是會全然不顧的來個玉石俱焚?
為了保存本體,任何分枝都是可以折斷的,這種情況他不僅從別人身上的事裏頭旁觀過,他自己所在的四組外駐組裏也發生過不止一次。思及此處,他出手的意向便遲滯了一下。
看著眼前這個麵孔詭譎的灰衣男子,看著他向自己走近了幾步,以碎花藍布蒙著臉孔的女子竟禁不住有些心生懼意,站定的雙足有些微顫移的跡象。
好在那灰衣人隻走了三步就停下了,蒙臉女子也沉下心來,淡淡開口說道:“你為什麼跟著我?”
伍書也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我認錯人了。”
但他卻一直跟蹤到了這裏,這好像就不是道一聲認錯了,然後就可以拍手走人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蒙臉女子冷笑一聲,說道:“你認為我是誰?”
伍書的聲音裏似乎也掠上一縷透著涼氣的笑意,回答道:“你把臉上那塊布摘下,我才回答得出來。”
蒙臉女子抬起手來,伸出修長秀氣的一根食指和一根中指,朝臉上那塊花布的邊沿輕輕撩了一下,卻並不是要將它摘下來,而是以此戲謔的舉動配合著她有些嘲弄的語調,幽幽說道:“你若能摘下你臉上那塊麵具,我就能摘下我臉上這塊花布。”
伍書臉上的一絲冷笑漸漸沉斂,嗓音中有些摻了沙質地沉聲說道:“那樣我可能會死。”
他這一個“死”字才剛剛落下音節,蒙臉女子輕幽的語調忽然轉利,尖聲叱道:“那你就去死吧!”
她說了這句話,人卻沒有近身攻來,反而是在倒退。但伍書明白她的意圖,在剛才那幾句對話的空隙間,十數步外圍攏過來的人已近在咫尺,並且有四個人已經越過牆頭,前後各二地截住了他的去路和退路。
已經露出行蹤的這四個人也以黑布蒙住了臉孔,但伍書並不打算以對那蒙臉女子的舉措來對待這四個人,活捉這四個人的價值遠不如活捉那蒙臉女子一個人來得劃算,而且還太費力。
如果他所測不錯,這後來的幾個蒙麵人多半是後路斷得更徹底的死士,活捉與拖著屍首回組裏交差的結果基本沒什麼兩樣。他們可能也是沒有什麼生活可言的獨人,他們的生死無人關心,他們口中很有可能存在一顆假牙,在有行動之前,會塞填上毒液。
麵對這麼多人一擁而上的圍攻,伍書心裏已經有了底,今天可能難免要在身上留幾道小口子。但隻是流幾滴血,對他而言倒算不得什麼事情。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這些人手中的窄刀是不是也淬過毒。
因為留意宋宅這邊的情況,是統領大人特意交代過要隱秘進行的事情,所以他每每到這邊來時,都從不會帶一個幫手。四組駐京部即將由他主管,但他的下屬還沒有一個人知道宋宅這邊的事情。
除了一個人是例外。
“出去買個午飯都這麼慢吞吞,你其實也是個不叫人省心的家夥啊。”
程戌忽然出現在牆頭,似乎是與這些蒙麵人一同到來,但他開口的話語卻令圍著伍書的四個蒙麵人微微一怔——他的出現也是這四個人意料之外的事端——趁著眾人一疏神之際,程戌從牆頭滑身落下,站在伍書背後。
兩人的後背貼在一起,在較為狹窄的巷道中組成一個幾乎沒有空門的人形堡壘。
伍書從近在背後的程戌身上嗅到一絲血腥氣,很快他也感受到,還在巷道外圍的那幾個人已經沒了動靜,他不禁問道:“外頭的全死了?”
程戌不置可否,隻是淡然說道:“你快點吧,現在都是快做晚飯的時辰了,若是讓隔壁人家回來看到自家院子裏一片血淋淋,那影響可就太不好了。”
程戌的話裏有催促的意思,但伍書聽了他的話後,仍是一臉平靜,還沒有動手的意思,隻問向背後的人:“你來得有些早,為什麼不截住剛才走掉的那個人?”
程戌似乎是將這個問題思考了一遍,然後才反問一句:“你說那個臉上掛了塊抹布的人?”
伍書怔然道:“是藍花布,比抹布要好看一點。”
程戌聞言隻挑了挑嘴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緊接著他臉上的表情就漸漸嚴肅起來,寒著聲說道:“嚴格來說,我還不算是你的下屬。我隻做我擅長的事情,你也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