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7、燈花(3 / 3)

程戌從伍書的話裏聽到半截令他感覺頗為陌生的句子,他不禁詫異了一聲:“過河卒子?”

“過河卒子,隻去不回。”伍書補充了四個字回答了程戌的質疑,很快他又追述一句:“這是很久以前,一個人給我講過的句子。”

程戌以為那個“很久以前的一個人”是伍書那個已經死去多年的授藝師傅,也是四組外駐組上屆的頭領。這個人在人生盛壯之年殉職異國,並且死狀極慘,但這個人生前對伍書意義很大,程戌很清楚這一點。

不想勾起伍書難過之事,所以對於他難得解釋得仔細的一件事,程戌則隻是輕輕“哦”了一聲,輕輕掠過。

沉默了一會兒後,程戌將話題轉回眼前事務上,感慨了一聲:“麵對這樣用生命宣誓效忠的對手,換個角度仔細想想,還真是有些可怕。如果優劣之勢來個翻轉,我們二人的結局可能比眼前躺在地上的人要慘上數倍。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有多大規模了,任憑他們在京中盤踞膨脹,總像是頭頂上多了一片烏雲呐。”

伍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有些突兀的折轉話頭,注視著程戌說道:“你進來之前,就已經在外頭料理了六個,這比我估計的多了兩個,你是怎麼跟到這裏來的?”

“你別誤會,我沒有跟蹤你啊!”程戌連忙擺手,接著解釋道:“前幾天陛下不是在自家門口料理了幾百號人麼?但他覺得京中恐怕還是有漏網之魚,把我組裏的人發了一半出去了,每天都要例行將負責區域的街巷走一遍的,這不就恰好撞上了麼?這群人先使了兩個人截殺我,跟著你來到這裏的自然就隻有八個了。”

伍書又問道:“你把那兩具屍體丟哪裏了?”

“當然有人清理。”程戌想了想後又說道:“算算時間,他們也應該清理到這邊來了。”

他的話音落下沒過一會兒,巷道兩邊就傳來嘈雜聲,似乎有人在拿竹枝編的大笤帚在掃地。

很快又有兩個手握大笤帚的布衣人翻牆過來,這兩人先是朝巷道地上躺著的四具屍體看了一眼,然後他們的視線才從死人身上挪到死人堆中間站著的兩個活人身上。他們的這種看人的順序,是以一種無聲的言辭證明著,他們與死人打交道遠多過活人。

這後到的兩人麵向程戌和伍書,拄著掃帚微微一躬身,行了存敬之禮,然後他們就開始著手清理地上的屍體。在與那站著的兩人打照麵的過程裏,他們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這兩個人先用麻袋裝了屍體,然後兩人一抬翻牆遞出去,回來時他們手中多了幾袋沙土,往地上血漬裏灑,接著就開始用笤帚均勻塗開這些幹沙。

程戌說了句:“弄快點,快到私塾下學的時辰了,可別讓這些東西嚇壞回家的孩娃兒們。”

那兩個人手中的笤帚果然揮舞得快了許多,攪弄得幹沙開始騰起灰塵。

伍書並沒有對這兩個負責清理善後的人說什麼,準確地說,這些人不受他管控,比較類似於程戌的下屬。他隻是在看見地麵清理得快差不多了的時候,就側過臉給了程戌一個眼神,兩人便一起離開了這處地方。

行至半路上,程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剛才你們是怎麼碰上的?別告訴我你是偶遇,你若不是碰上什麼事,絕不會叫人看出你的武功。”

伍書淡淡地說道:“這是我的事,你也別多問了。”

這好像是程戌剛才也說過的話。

程戌聞言歎息道:“我有些後悔剛才幫你,或者我應該等一會兒再出手,讓你們先互相折騰折騰。”

伍書對自己的事不置一詞,隻慢慢開口說道:“陛下命你巡視街區,你卻放走了那個女子,這是你的失職。”

“你且夠了吧。”程戌貌似煩惱的仰天感慨一聲,然後一隻手擱在了身旁伍書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說道:“我不問你的事了,但你要請我吃飯,剛才怎麼說我還是幫了你一點吧?你不知道,我可是餓著幫你幹活呐。”

伍書遲疑了一下,他心裏還記著剛才的事情,但很快他還是朝身旁的人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建議。

程戌臉上重現一貫輕鬆的笑容,擱在伍書肩膀上的手抬起,將衣袖抖長了些,拂過伍書一側削瘦的臉龐。雖然已經習慣了身邊存在這個容易胡鬧的家夥,但伍書還是在那截綢布袖子拂來的時候,下意識的偏了一下臉。

不過,他很快就看見了程戌刻意在他眼前擺開的那半截袖子,上等綢布上有幾滴血痕,顯然是從他臉上擦過去的。

伍書微微一怔,很快也想起來,應該是在鉗製那個戳心自殺的殺手時,離得太近,被其心血濺到。明白了程戌的舉止用意,伍書也難得勾了一下唇角,他這笑意多少沾染了程戌的一些習慣。

在伍書與程戌二人離開那條橫躺了四具死屍的潮濕巷道後,待那幾個清掃的人做完本職工作,也拖著改扮成垃圾車的運屍車離開,他們背後方向的巷道另外一端,忽然閃身出現一個人影。

此人長得有些矮,個頭也比較單薄,乍然一看,誤似女子,但從正麵看他,則明明白白是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約摸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他行走的動作很輕靈,看來頗有些縱躍功夫的底子,但他的臉色看上去又有些不太健康的蒼白,似乎是在不久之前才患了一場大病。

這個人與伍書一樣,也是四組的。準確地說,這個人本來是四組外派組成員,但他既然在幾個月前因為患病而被召回京中休養,此後很可能留在四組駐京部,那麼他也可能在不久之後成為伍書的屬下。

然而他在剛才卻一直隻是旁觀伍書與那幾個蒙麵殺手周旋,直到後來程戌跳了出來幫忙,他也沒有現身的意思。

在幾個月之前,他一直活動在北雁,在回京後的這幾個月裏,他一直留在統領府給統領大人做侍劍人,與慣常晝伏夜出的伍書極少碰麵。隻是幾個月裏少有的幾次碰麵,還不足以令伍書熟悉此人的武功路數,同樣的,這個人對伍書的武功路數也不能熟知多少。

所以在最近的幾個月裏,他一直在抓緊時間,尋找機會,觀察伍書的出手。

但這件事計劃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難。

因為伍書的出手非常少見,至於他飛簷走壁的武功,則是這個跟蹤他的人也早已掌握了的,不需要再鑽研。

然而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剛才,還是讓他看清了伍書出手的真正細節。

天時地利全都掌握,他藏身在巷道一頭的那個角度,就見伍書袖中一縷銀絲如蛇竄一般投出,已經無法用語句來形容那速度,站在他對麵的那個蒙麵人才揮至半空中的刀就脫離了掌控,飛出兩步開外。

如果不是因為他所站的角度恰當,他或許要跟那丟刀蒙麵人一樣,覺得手裏的刀被“撬走”是碰上了鬼怪的力量。

但天意總算是讓他在今夜行動的前一刻看見了,還不算太遲,讓他看清那不是虛無的力量所至,那力量來自伍書藏在窄口衣袖裏的一枚機簧,他總算有了一點時間思索破解之道。

剛才在刀具飛出後的下一刻,那個丟了刀的蒙麵人就被那一縷銀絲如織蠶繭一樣束成一個直筒。那人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逐漸轉為恐慌,他沒有再猶豫,繃緊腮幫子似乎在口中嚼了什麼,緊接著口鼻裏就淌出了深色的血。

在榮術看來,毒牙的安置已不是傳奇,倒是伍書袖裏藏的那縷銀絲才是傳奇。

與程戌那一端看來一樣,伍書這邊對陣的兩個蒙麵殺手裏,第二個人看著第一個人詭異受縛然後自殺的過程後,立即也意識到了什麼。他開始揮刀猛然砍向麵前的空曠處,然而他的刀雖然幸運地砍到了那根銀絲,卻未能將其砍斷,反而被那銀絲的韌勁彈開了數寸。

之後的事情如何變化,似乎就不具有懸念了,這種事情,榮術在別的環境別的殺手那裏見過多回了。

榮術現在滿心都在想著,那束銀絲到底是什麼物質?身為四組成員,他也算是一個頗有些資曆的舊人了。雖然他早些年多是在北雁境內活動,對四組駐京部的事情了解得不夠細膩,但有一些大的隱秘,他還是知道的。

他懷疑伍書手裏的那東西,正是十多年前傳言於世的天降神器。

據說這東西可以伸縮自如,有了這東西,哪怕數百丈高的城牆都可以攀越。除此之外,這東西的遠距離投擲力也是相當可怕,哪怕相距數十米,要以貫穿類傷口取人性命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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