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1、張弛(2 / 3)

所以林杉在聽了吳擇的建議後,雖然沒有立即拒絕,但這不表示他就同意了,他隻是沉吟著道:“老藥師走之前已經留下的足備的常用藥劑,我的體質變成怎樣,他比誰都看得透析。”

這話的言外之意已然很明顯了。

“吳某的醫術與老藥師的確差之甚遠,不過,吳某這次請行,其實為你治療倒是次要目的。”吳擇麵色不改,隻是微微一笑,徐徐又道:“你是不緊張自己的身體,可你的那些下屬雖然表麵上很平靜,其實心裏都壓著焦慮,我與你同行一截路,隻當是給他們吃了定心丸。”

得了這話,林杉神色一動,終於點了點頭。

吳擇亦是暗暗鬆了口氣,接著看向陳酒,又言:“吳某也要勸陳姑娘一句,你大可不必過於憂心。如今林大人的體質雖說是較為虛弱,但這風寒之症也並非多麼容易就能纏上身,今天這樣的異狀,說到底其實得怪吳某,昨天早晨脾氣倔上頭,實不該拖著林大人在鬆蔭下耽擱太久,這才招致風寒侵體。然而憑林大人身邊那些侍從們的辦事素質,斷然不會出這樣的差錯吧。”

陳酒聞言微怔。

林杉則失笑說道:“吳醫師言過了,昨晨也是我自己遲鈍了。不知道照顧自己,以至於連累別人,實是我的過失。”

吳擇哈哈一笑,然後斂容說道:“總算也讓你自己承認了一次。”

林杉恍然明悟過來,自己被人小小地擺了一道,但他隻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心裏備著的話既然已經說盡,目的也達到了,吳擇便不準備多逗留。他不是個愚人,知道眼下陳酒一定有許多話,還待與林杉獨處傾訴,多一個人在這兒隻添幹擾。

伸指再次叩診林杉腕脈,隨後又叮囑了幾句,吳擇便拈了個準備行程所需的由頭告辭了。

陳酒站起身送吳擇出屋,而等她轉身回屋時,就見林杉已經披衣下床,坐到了桌邊,拿起剛才江潮留下的那本錄事冊,正在仔細翻看。

陳酒知道林杉又在為公事勞神,若在以前,麵對這類事她絕不會幹擾,但今天情況有異,她忍不住勸阻:“現在這個時辰,正是夜裏濕寒氣最重的時候,你得休息,不能再熬了。”

林杉依然目不轉睛盯著手中錄事冊扉頁的文字書錄,對於陳酒的勸說,隻是隨口應道:“不礙事,民困緊要。”

陳酒想了想,又道:“那你到床上偎著被子看。”

林杉搖了搖頭,目光從錄事冊上移開,看向陳酒說道:“酒兒,幫我磨墨。”

陳酒不再多勸什麼了,依言從櫃子裏取出筆墨紙硯擺上桌,她負責磨墨,林杉則在洗筆鋪紙。

林杉的字筆畫細瘦,並不能稱得上俊秀飄逸,但勝在書寫速度超乎常人的快速。仿佛他自己也是不怎麼追求字體之美,隻當書寫是一項本領,隻求效率。

一硯墨汁,三張宣紙,鋪滿整張桌麵。白紙黑字,整齊卻又隱現狂野的墨跡,直至擱筆,首寫的那個字還尚未幹透。

站在桌邊的陳酒不可避免看見紙上書寫內容,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歎道:“真的難以想象,一個匪寨竟可劫掠這麼多財物。”

“越窮越搶,越搶越窮,早些年連京都也是這個樣子。”林杉雖然對陳酒閉口不言西川的事,但對於此刻桌上擺的這件公事,他倒並不隱瞞,並且還略作了幾句講解,“隻是旁觀這匪寨的規模,不難推敲,沙口縣衙對此應該早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敷衍行事。不過,憑一縣之武力,對上這樣的地霸,也是難做。”

陳酒疑惑道:“縣衙武力不夠,還可以往上報都郡府求援呀。”

“問題可能就是出在了這裏,縣衙裏定然存在匪寨的接應人,這樣一來,恐怕就連一縣主官也不敢擅自動作。”林杉話說到這裏遲疑了一會兒,再才接著道:“這些賊匪怕是也沒料到,會碰見我這樣敢先斬後奏的人。然而地方上的安保問題,還得形成一套秩序章程去管。我這麼做就有些像老藥師施藥,治效倒是快,但不夠穩定溫和。”

陳酒眼裏的疑惑更深重:“官賊一窩,縣衙豈非形同虛設?”

林杉緩言解釋道:“賊、官、兵,皆生於民,連賊都知道不能把事情做絕了,沒有直接把匪寨建到縣衙裏去。換個角度看待此事,治理匪害,也需要調和為主,殺止為輔。昨夜因為我的一個命令,殺了幾十個流寇,也等於是拆散了幾十人戶。如果前朝的連坐製沒有在新朝被廢止,昨夜之事牽連的可達上千人。百姓們寄望官府公正為民,但並不樂見這般鐵血手段。前朝盛行連坐製時,民間上呈的案件反而少了,多數百姓寧願忍屈受辱,指望大事化小,卻間接使得有些罪惡糜爛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這樣積累起來的民憤,哪是一個殺字止得住的。”

陳酒忽然心生感慨,輕歎道:“即便做一個地方小官,每行一事都有著這般多的思慮顧忌。”

林杉掃了一眼桌上鋪開的三張墨跡待幹的紙,淡然一笑,說道:“所以剿滅山寨的善後事宜就扔給關北郡府好了,懶得再管。”

“你早該這麼想了。”陳酒望著林杉的眼神漸漸細柔起來,“你偶爾能懶散些,便能多些閑暇。”

林杉若有所思地道:“等閑下來,倒又不知生活的趣味了。”

陳酒目色一動,脫口即道:“你還有我。”

林杉微微怔神,時隔片刻,他臉上露出冰消雪融的笑意,向前伸出一隻手:“來。”

陳酒站起身走過去,眼裏遲疑神色一閃而過,然後她就施施然坐入他懷中。她盡可能表現出坦然自在,可是雙頰還是止不住飛上兩團嫣紅。

自從離開京都東風樓,陳酒便舍棄了往昔慣用的脂粉濃妝。起初是因為心係林杉的傷病,怕那脂粉香引他不適,如此生活了兩年,後來倒是她自己習慣了這般的素麵朝天。

可是,能將歡場手段耍得無比嫻熟的她,幾乎忘記了,女人能使男人真正心動醉情的,往往就是這若有若無、自然清新的體香。

嗯……還有些許酒花香氣。

雖然陳酒知道,現在的林杉體質有些變了,經受不起醇酒香氣,所以她每次出入自家開的那間小酒坊之後,都會仔細沐浴一番,但隻要有一絲酒香保留下來,此時此刻卻恰好催化了兩人之間的情愫。

林杉低頭靠在陳酒肩上,像個孩子一樣,將臉埋在那如光滑綢緞般浮升絲縷芬芳的烏發中,低語道:“有你真好。”

這一刻,陳酒隻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

可能是因為想到這樣的幸福很快又要因為兩個人的離別而割舍,哪怕這離別隻是暫時的,她的心裏又絞出了一泓酸楚滋味。

“若能一直這樣,該是多好。”同樣緊靠林杉肩頭的陳酒心裏忽起一陣難以抑製的悸動,在他耳後脖頸上輕輕啄下,她明顯感覺到他的肩頭一顫。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應該是一次成功的撩撥。

但她卻沒能順利收獲期望得到的果實。

她的這主動親近,的確也敲動了他心裏的防線。當他自她肩膀一側抬起頭,目光向她注視時,他的眼裏也多了一泓如融化了似的暖融之意。

然而他的溫柔還來不及降臨,就被一股咳意擊垮衝散。

林杉忽然偏頭至一旁,抑製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陳酒心裏剛剛蓄積起來的柔情頓時也被這撕心裂肺般的咳聲扯碎,她雙手有些慌亂的推揉著林杉胸口,但好像並不能起到絲毫良好作用。她趕緊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並不燙,但觸指一片細密汗濕。

她慌神片刻後才想到從他懷裏挪開身,以減輕他的負擔。但她料不到自己剛剛站起來,他的情況似乎更糟了,咳得背都蜷了起來。

“三郎!”陳酒有些神智失措地喚了一聲。

以前她也不是沒見過林杉傷病沉重的樣子,剛到北地的那半年裏,林杉幾乎每天都在生死線上徘徊,那時她也未見像現在這樣方寸大亂、意誌空白。

直到林杉的咳嗽聲漸漸抑止,她才算恢複了些許理智,當即喊了句:“我去請吳先生來。”便要朝外頭跑。

不料她才剛轉身,還未來得及邁出半步,她的一隻袖擺就被身側探來的一隻手握住。

跟著咳得沙啞了的聲音傳來:“不必。”

陳酒愣神轉身,就見林杉喘息著又道:“咳上一陣……也就好了……”

看著他的額頭冷汗如雨,連額角的一簇頭發都已被****,她心疼得秀眉蹙起,急忙又退了回來,從袖子裏取出絲帕,仔細替他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