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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熾聞言,隱然覺得禦使監軍之事算是定下了,一直繃著的臉色緩和了些,徐徐道:“你多慮了,我費心整治了十幾年的軍部,如果因為這點小事就起了風浪,未免太不堪。”
厲蓋在一旁補充說道:“三弟,禦使監軍隻有知情權,權能再大也不會幹擾日常軍務,誰對此多言,不免是在昭然心意。而且如果是你執掌此軍符,我相信軍中各主將是不會心生嫌隙的,因為你並不是擅長無端搬弄是非之人。”
林杉一時不知該如何接過這話,他目光微垂,沉默了片刻,然後就推被起身,站定在王熾麵前,攢指深深一揖:“領任,必不負君之所托!”
王熾微微躬身,伸出一手展開五指覆在林杉的手背上,握著他的手一齊站直身形,眼裏有一絲異彩滑過:“這才是與我並肩共過生死的三弟林安遠真正的脾性。”
說完這話,他又伸出另一隻手,將站在身邊的厲蓋的手也握住挪過來,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王熾笑著說道:“趁我們兄弟三人還未垂暮卸甲,再並肩戰一場吧!”
厲蓋聲音裏透著激動地應道:“我期待已久了!”
林杉則是點點頭,握住他二人的手又緊了緊。
……
南昭京都,西大門。
莫葉在人影憧憧、寬度有限的城門通道中逆行,為了避免誤踩他人引發騷亂,她的每一步都踏得極為小心。
眼見自己離城門口的明亮越來越近,莫葉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些,心裏壓抑了許久的那個問題,再一次的從腦海裏浮現出來:如果三年前聽師父的勸,不跟著來京都,會不會後來的事就可以避過?即便三年前自己來了這裏,時隔三年還是會再出去,那自己來這裏有什麼意義?還無辜連累了師父,自己真是太蠢、太傻!
她思及於此,心緒漸生亂象,腳步自然慢了下來,直到不小心撞到身後跟著出城的百姓,她才回過神來。
她正要出自習慣地道歉,忽然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小葉,你是不是在想我?”
莫葉的心忽然一陣收緊,不用回頭看,她已經憑那聲音辨出,身後差點被她踩到腳的那個人,正是在城中如影隨形禁錮了她兩天一夜的那個年輕殺手。此人隻用兩天短暫時間,就把她認識的人全部騙得團團轉,她豈能不對他印象深刻?!
好不容易在伍書的幫助下脫離此人的掌控,莫葉真的很畏懼再落入此人手中。她本能的又加快腳步,想離後麵那人遠些,卻差點又踩到前麵那人的腳後跟。抬目遠顧,因為她之前的走神,本就與她走著間隔了一段距離的伍書,已經離得更遠了。
就在這時,背後那年輕殺手的聲音又傳來:“我還沒有膽大到,在這裏就敢對你動手。”
聽了這話,莫葉忽然又回過神來。對啊!這裏可是帝京都城的甬道,就連師父都要忌憚一分,僅憑一個殺手,任他武功再高,也不是都城守衛軍的對手。他若敢在此處作亂,豈非自找麻煩,並且這麻煩還將是會無窮無盡展開的麻煩。
莫葉很快又想起了三年前自己走過這條通城甬道時的一個記憶片段,忍不住要抬頭往上看。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自己的頭被人從後麵伸來一掌拍了一下,出自本能反應,她又將頭低了下來。與此同時,那個殺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要東張西望,我可不想無端被你拖累。”
聽了這話,莫葉心裏隱隱一陣刺痛。
曾經,她最不想拖累的人因她遭受重創,至今生死不明;而現在,如果能成功的話,她真想利用一切外力,盡可能的“拖累”身後這個似乎怎麼也甩不掉的殺手。
“不要想著玉石俱焚之計。”背後那殺手的聲音忽然又傳來,“領你出城的那個男人還沒走出去。”
莫葉怔了怔,垂在袖子裏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的確,若是她想在這兒引起事端,必定會連累到伍書也被拘被查,而憑伍書至今半隱蔽的身份,是經不起這樣折騰的。至於那個殺手,以那矯捷如脫兔的身手,在光線昏暗的城門甬道中,城衛能否捕捉到他,還存在極大的懸念。
現在的莫葉,還沒有那麼大的膽量去賭通城甬道裏這個成敗。她不知道那個殺手的武功到底厲害到何種程度,她也並不熟悉城衛的行動速度,在這樣兩邊都是一片混沌的處境裏,她沒有信心去賭。
如果要賭,她隻敢賭自己。在出了甬道的那一刻,是走在最前麵,已經與自己拉開較遠距離的伍書回援得快;還是身後這個殺手快人一步的發動襲擊;又或者是,自己閃避得夠快,爭取拉開一小截時間差,以獲得伍書的成功回援?
莫葉腦中諸多頭緒在快速交替,耗神過甚,未免疏忽了肢體行動。她向前走的腳步不知不覺又慢了下來,直到腳下又踩到“一塊”有些柔軟的疙瘩,她才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又踩到身後那個殺手的腳背了。
“尋常人走路,都是容易踩到前麵人的腳,你卻是逆常理而行。這麼短的一段路,你已經踩了我兩次。”背後如影隨形的殺手似乎笑了兩聲,“小葉,我忽然又發現了一個你很有趣的地方。”
莫葉聽著他對自己使用的那個稱謂,心裏頓時一陣嫌惡。每當他稱她為小葉時,便讓她想起,他冒充了她未婚夫的那件事。為此,這個家夥竟然還偽造了師父的筆跡,還騙過了那麼多人,莫葉對此最為厭憎。
抑製不住的厭惡令她忽然心生一絲惡念,忽然加快了些腳步的往前走,等到身後那個人的步履節奏跟了上來,她便又突然一慢,腳後跟重重踩下!
背後似乎傳來了一聲冷哼。
卻不是莫葉預料中的那種吃痛悶哼。
那家夥,居然躲過去了?!
莫葉沉默著皺了皺眉,緊咬著下嘴唇不做聲,心裏有些事敗後的羞恥感,但更多的是憤怒。她真想憑那一腳,將那殺手踩成瘸腿,哪怕隻能讓他瘸十二個時辰也好,用一天一夜逃離這座城,莫葉自信自己還是能做到的。
但在踩空的那一刹那,她又必須承認現實,就憑這點女兒態畢露的小伎倆,就想扳倒一個刺殺經驗豐富、神經極為敏感的殺手?這簡直就是一時的做夢般的奢望。
一時的輕鬆美夢被現實打碎,莫葉雖然有些氣惱,但她繃緊的神經又清清楚楚的在時刻提醒著她,此時不是賭氣的時候,立即再想辦法!
好不容易脫離了此人的掌控,莫葉絕不甘心再次落入他手中。
然而就在莫葉再次鼓起勇氣,想要伺機而動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身側有輕風掠過,似乎是有人從旁邊擠到了前麵。她定睛細看,心裏不禁一陣猛跳……
正是那個殺手!
他躥到了她的前麵,並且還側臉向後盯了她一眼。
……
莫葉走的這處穿城甬道屬於普通百姓專行道,不如商車專道那裏寬敞。因為城防工事的需要,四麵城牆都隻有一個能跑馬的主門過道,附加的兩個城門則設為徒步過道,寬度大約夠兩個人並肩行走。
一般情況下,行走在這條較為狹窄的通道裏的人,絕不會為了搶數息時間,而在通道內推搡別人、擠來擠去。萬一擠出矛盾,吵鬧起來,城衛很快就會察覺,下城檢查,那便是為了一點小事而誤了所有人的時間,是會被所有趕路進出城的人一片咒罵的。
但這個緊跟在莫葉身後的年輕殺手,卻能仗著身手矯捷,在空間有限的穿城通道裏魚躍淺水,來去遊刃有餘。並且他能如此輕鬆的躥到莫葉前頭,莫葉自己也有些責任,因為她的腳步慢了下來,身前自然空了一段位置,讓那年輕人鑽了隊伍裏的空子。
年輕的殺手快速回頭看了莫葉一眼後,很快又轉過頭繼續看向前方,與此同時,他溫平如水的聲音輕悠傳來:“你也有嬌稚的時候,真叫人覺得新奇。”
年輕殺手的撩撥話語裏,隱隱然帶著一種自信。他自信莫葉逃不出他的掌控,所以才敢這麼輕鬆的逗弄他的任務目標。莫葉也感受到了他在說話間這種若有若無的氣質,因而每多聽他說一句話,她心裏就多一份焦躁。
在壓抑的怒火中,她忽然想到這家夥剛剛說過的一句話,立即反唇相譏:“你這麼積極的蹦到我前麵,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我踩上幾腳嗎?”
年輕殺手語氣悠閑地道:“為何不是我積極的向你學習,以爭取到把你剛才那幾腳回贈給你的機會?”
靜默了片刻後,莫葉的聲音才幽幽傳來:“怎麼會,你走路可比我快多了。”
年輕殺手聞言微怔,旋即就意識到一絲不對勁,瞳光滑動,霍然回頭,背後那道略顯單薄的身影果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