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還有為數不多的人記得這檔子事,大概也記不清確切方位了。更何況現在,這處宅所的大門上,隻掛了幾天的‘林府’燙漆大匾已經被一塊‘宋宅’字牌替代。
而關於此事,皇帝並沒有將具體之處透露給他遠遊剛剛歸來的小兒子,隻說了林杉在不久前被害的事。
王哲知道林杉與父親之間的結義之重,甫一知道林杉的事,他十分震驚,也非常焦慮的想要了解、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早日查出那些賊人的來頭禍首。
但念頭一轉,王哲不禁又思觸到了父親此時的感受,遲疑起來。幾年未回,父親才剛過四十的年紀,眼角的皺紋似乎又多了一些,眉頭也愈發習慣性的皺起。王哲不想惹父親苦惱,至少在近段時間不要多提此事。
已經開春了,民生社稷水利等等事務又會生出不少,遞往禦書房的書桌上。顧及這些,王哲便暫時壓製了心中的疑惑與憤怒,考慮等朝務稍閑一些時,再與父親商討此事。
王哲不知此事詳盡,阮洛自然也不知道。莫葉更不知道,在林杉未出事之前,對於新居所的事,他亦是絲毫沒有透露給莫葉。不止是此事,似乎一直以來,林杉在許多事情上對她都瞞得極緊。
眼看目的地快要到達了,一行四人漸漸停歇了閑聊,各有自己的些許打算。
楊陳見天色還早,想到今天趁天黑之前,自己應該還能拉一趟活,便在心裏琢磨起等會兒該去何處攬生意。
阮洛有些期待新住所的模樣,但憑他對王哲行事風格的了解,又隱隱感覺,王哲這家夥估計又奢侈了一把,隻是不知道他那雙不省事的手又會搞出什麼名堂。
見其他幾人聊天漸歇,莫葉已能預料,這同車一行即將結束,她則有些忐忑,而這種忐忑是來自對新居所的未知感。
雖然她的適應能力不弱,但若地點和相處的人都換了陌生模樣,她也會有暫時無法釋心的感覺。
作為親手布置了這處宅所的人,現在又當上引路人,王哲的心情與將要入住的另外兩人截然不同,他有一絲興奮,還有一絲期待。不過,他的這份期待與阮洛不同,是帶有一絲惡作劇意味的,他很期待看見阮洛走過那扇門後臉上的表情。
幾天前,王哲和阮洛一道回京,在剛剛到達京都時,王哲就送阮洛去了恒泰館街區,準備傷點財,讓他在那裏暫住幾天,那兒安靜。
但後來計劃卻變了。在剛入恒泰館街區,還沒定下位置時,阮洛就在那兒碰上了熟人,這人便是幾個時辰前,王哲那當皇帝的爹才在旗還樓前牢騷過的眾京商之首金老板。
金老板是京都本土人士,並且也一直在京都做生意,隻是一直沒有做大。盡管如此、盡管京都曾經還遭受過政權動亂,但金老板一直沒有離開過此地,他是一個有著明顯地域情懷的商人。
如果世間真有天意這種東西,那麼天意在吝嗇於給予金老板財運的同時,卻給了他廣博的人緣。他的生意雖然在較長一段時間裏都處於東拚西湊的狀態,但在京都群商之中,他用這段時間漸漸積累了一份不小的人脈與信用。
天運十三年,王熾帶著他的北路軍嫡係直刺京都,周靈帝終於沒有機會再昏淫無度下去,有幸成為大周最後一位皇帝,一生所為變成死字,載入大周曆史的最末頁。
一直在享樂揮霍的位置上原地踏步的靈帝見他的列祖列宗去了,而一直在拆東補西維持著經商夢想的金老板終於迎來他的理想的春天。
在王熾的扶正社稷計劃中,有占成份較重的一環,就是商業強國。所以當王熾登基為帝後,在經商這一領域,首先的行動就是著手扶持京都的商業。而最先受益的商人群體,便是像金老板這樣身處經商基層、但十分熱忱和忠心於京都這座靠海都城的商人。
皇帝這次劍鋒所指略顯偏向的原因,恐怕隻有他自己心裏的算盤是撥得清楚的,但金老板在這場變革中,終於算是把生意做火了。除此之外,恒泰館街區在剛剛奠基開建時,其實已經把一部分的管理權內定給了金老板,這算是皇恩浩蕩了吧。
皇帝主持建館的目的很明確,要得就是這片街區多賺錢繼而多上稅衝國庫,這活兒還得專行專人才能發揮全能,所以還得交給商人來做。但為何選定金老板,這其中的原因有些耐人尋味。不過經過這幾年的經營磨練,金老板自己倒是有些悟明白了,這大抵跟他掌握的廣博人緣有關。
總之,擔任此權責後的金老板身份大漲,麵子亮得都能閃光了。但金老板管的這地兒是國庫出錢國朝出地建成,因而所謂的上稅,稅率可是高得嚇人。擔任這片街區的大老板,其實大多充當的隻是給國庫點算銀子的工作,能納入自己家裏的銀子實是少得可憐,但這份工作給金老板帶來的榮耀,卻不是銀子能衡量得清楚的。
這麼說吧,金老板真就變成一塊京都地方上的金字招牌,既活絡了恒泰館這片租賃費極高的街區的生意,也照亮了金家自己產業的鴻途。
不過,在剛剛接手恒泰館街區的生意時,老金還是有點難堪重負的,畢竟他在此之前做的都是小生意,經驗不足啊。
當恒泰館街區的所有樓棟第一年的收支總賬全部堆在老金的賬房裏時,他自己都有些傻了。那一頁頁的帳頁就像各色樹葉,混雜在了一起,要他一片一片拈出來分清楚。在十分小心的情況下,也會有把西館區霞歸樓春季的收支接到東館區旗還樓秋季的收支上,算出一筆糊塗賬的錯失。
在了解到這一情況後,皇帝陛下皇恩繼續浩蕩的不但沒有將金老板移任掉,還把在北邊遊學的阮洛召了回來,暫為包攬清算工作。
如果說金老板主持的生意是一株營養不良的果樹,終有一天豐收了,掛滿了果實,然而卻因為枝幹的瘦弱無力支撐時,阮洛能力的加入,就像是一根竹竿,將那要彎折了的樹幹撐了起來,度過一段最危險的坎。
次年開春,這株‘果樹’除了重新開花結果,經過一個季節的重視休整,自身也強大起來,不再必須用‘竹竿’支撐了。但阮洛這根‘竹竿’對金老板這株‘果樹’的幫助,卻是金老板無法忘卻的恩情。
阮洛在幫了金老板兩年後,就去了泊郡休養。盡管金老板知道阮洛的身體本來就比較孱弱,他生病的原因不能全怪自己,但金老板自己還是因此感到一陣歉疚。阮洛離開的第二年,金老板就開始有些想念阮洛主持賬房總務的日子了。
時隔三年,再逢阮洛,金老板激動之餘自然要主動做東,熱忱款待對自己而言,恩情不淺的‘金算盤’。
這下倒好,不用王哲耗傷錢財甚至動用身份調度,這位如今已經成為恒泰館街區總務大管事的金老板全資提供了一間價錢與規格都不低的客舍,讓阮洛一連住了好幾天。除此之外,所有吃穿用度都派人送到門口手上。要不是了解阮洛喜歡清靜,又有王哲瞪眼在旁,金老板甚至要請京都頭牌舞姬來唱曲侍寢了。
然而商人精明的金老板在無比細致的安排這些時,也不難想透,阮洛這麼突然的回來,有‘金算盤’雅號的他之前卻沒有一絲回來的消息透露給商界,可能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因此他心裏的算盤飛快撥動著,想著能抓著阮洛不放多久,就抓著他多久。他抓緊了阮洛,阮洛的能力就會像一根堅韌的繩子一樣,束緊金家的錢袋子不漏風啊。
金老板這麼在意阮洛,除了因為阮洛的理賬之能,還因為一層信任關係。憑阮洛的身世與皇帝陛下的那層緊密關係,在這份皇帝家的商事麵前,阮洛必然會做到盡心竭力,這是別的算師沒法比擬的。
然而金老板的算盤才敲定一天,與他一同回來的王哲就把話挑明了,要他對阮洛回來的事先保密。金老板知道王哲是誰,他能這麼說,看來自己猜的那個原委是沒有偏離多少了,他隻能將心算盤上的珠子又全都抖回原位。
金老板對此有些悵惘,但終是忍不住,搜出了自己這三年裏積累的一些怎麼也弄不透的死賬錯賬,請阮洛幫忙。阮洛在年少時遊學數年,所得的本事正是此道,又有與金老板的交情在前,自然不會拒絕。
可在此事商定時,還是差點出了事故。要不是阮洛著重提醒了王哲,說金老板來不及重抄複本,給他的這些賬本都是孤本,王哲沒準在之前還在旗還樓,剛剛從他手裏接過這摞賬本時,就會趁人不注意將其扔到牆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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