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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車上的貨品出了問題,結果隻可能是被京都府派官兵來,全部拖走,留押在大庫那邊,而不會是在城門口繼續通檢。”高潛很快就搖了一下頭,否定了車夫的這個推測,又補充說道:“燕家家業龐大,所謂樹大招風,而我們南昭的皇帝是十分重視律法建設的賢君,燕家無論如何也不敢在重鎮京都弄出什麼違反禁令的商業活動。”
沉吟了片刻後,高潛又否定了車夫的建議,淡淡說道:“北門一直是貨運稍疏於其它三門的,西門最為擁堵,而因為海運即將起航,東門現在應該也堵了,我不認為還有別的門好走。不用提南門,要我在內城繞那麼一大圈,出城後再從南繞到北,如此周折,不如在這兒再等等。”
高潛雖然一直沒動,但一應想法早在他心中梳理過並得出適中的對策了,而那馬車夫則從高潛的話裏聽出了自己的思維狹隘處,他不由得麵色一慚,沒有再擅自建議什麼了。
沉默無言時,車夫聽高潛又說道:“過午了,不知還要等多久,車裏的岑先生還病著,不能陪著我們這般幹耗,你先去買些飯食來吧,要熱的。”
馬夫接過高潛遞過來的銀子,隨口問道:“不知道您和那位先生在吃食上有沒有什麼講究?”
高潛聞言似乎想起一事,轉身伸手要掀馬車門簾。但手剛伸到半空,將將觸及到布簾邊沿,他又猶豫了。末了他還是放棄了這麼做,並跳下馬車,往後麵那輛車走去。
第三輛車裏安置的是同路的一名醫者,相爺花了重金,才買了他願意離開自己的醫館,一路同行去西北,方便在路上照顧岑遲。
高潛問詢了那位醫者,心裏有了主意,這才又回來,叮囑了準備去買飯食的馬夫具體要買什麼。
那馬夫一路小跑著去了,高潛則重新坐回馬車上駕車的位置。盡管他已經極小心的放慢了動作,但馬車還是為之微微前傾了一下。
車中,忽然傳來輕微的一聲歎息。
高潛心緒微動,隔著車簾衝裏麵的人輕聲道:“是不是在下打攪到先生了?”
相爺曾請岑遲做過一段時間的史三公子的西席,雖然這個西席先生的任命,岑遲並沒有盡職,但相爺賦予他的榮譽身份,相府中沒有人敢輕視。
高潛的年紀比岑遲還要長幾歲,但因為岑遲有這一重際遇在前,外加他本人待人從來沒有恃才傲物的性子,府中仆人因為這一點好相與,大多也對他存了敬意,所以就連十家將成員也受到情緒感染,願意稱他一聲‘先生’的。
“其實我早就醒了。”車中的人喘了口氣,又道:“因為不想動,所以就沒動。”
高潛掀開布簾一角,就看見一臉疲憊的岑遲靠坐在車內一角。
他中了那種慢性劇毒後,雖然不會立即毒發身亡,可是,他不過捱了幾天的工夫,整個人頓時憔悴得明顯,雙眼的下方也已出現一圈淤青,這是髒腑氣運紊亂的現象。
聽醫者說,中了那種慢毒的人,先是會感覺渾身無力、嗜睡,身體會間歇性感覺麻痹,仿佛血液滯留了一樣。
高潛是習武之人,非常清楚氣血滯留的那種麻痹感是個什麼滋味,他看著岑遲連喘氣都費勁的樣子,不禁有些同情,溫言道:“先生需要多休息。”
可岑遲看見高潛把布簾掀開,視線觸及到車外的一抹陽光,他先是眯了眯眼,待適應了後,他就朝車門處爬了過來。
休息再久,也恢複不了健康時的力氣了啊!
岑遲爬到門旁,仿佛爬完了一座山一般,喘了好一陣,但他身體上又不像剛爬完山的人那樣,有發汗的表象。
高潛看著他這個樣子,有些擔心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岑遲喘勻了氣,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後輕聲道:“馬車怎麼還停在這裏呢?我記得剛剛我睡著過去時,我們的馬車已經快到城門口了。”
“前頭是燕家商隊,可能是過檢步驟複雜,拖慢了出城速度。”高潛溫言說道:“本來有換一處城門出去的打算,但不知道其它幾門情況如何。內城限馬令太嚴,先生身體不適,在下不忍帶著您來回折騰。”
岑遲似乎沒有在意這個問題,隻是隨口說道:“你這樣幹等,不找點事做?”
“找事做?”高潛疑惑了一聲。他實在想不清楚,這個時候還能找什麼事做,能夠耐著性子等就已經不錯了。
岑遲歎了口氣,說道:“如果你有空的話,給我弄把拄杖吧。”
高潛聞言一愣,他沒有立即明白岑遲話裏的意思,但等他明白過來之後,他不禁目光一沉,旋即神情極為認真地說道:“先生,在下一定會帶你尋得良醫的。”
岑遲勉強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不會辜負史公的期望,但目前看來,我的確還是需要一把拄杖。”他這話說完,便將目光投向了前方燕家的車隊之中。
高潛猶豫了一下,終於是同意了岑遲的說法,語氣稍微一緩,道:“那在下著空就辦。”
岑遲隨口道:“不著急,路上隨手折根樹杈削一把,也是可以的。”話說到這裏,他將目光從遠處車隊那裏收了回來,陷入思索的沉默之中。
高潛見狀,也將目光投向前方,看了兩眼後又收回目光看向岑遲,輕聲問道:“先生在想什麼?”他在問岑遲的同時,心裏也在問自己:難道真如剛才那車夫所言,燕家商隊裏頭出了什麼問題?
岑遲目光微抬,注意到高潛眼神中的那絲警惕,連忙擺了擺手,道:“沒什麼,燕家似乎是在等人,車隊裏空出了一段路,沒怎麼動。”
經他這一句話提醒,正在想著剛才那車夫之言的高潛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一些,道:“怎可如此。如果情況是這樣,他們就應該讓一步,讓咱們趕時間出城的人先行。”
“再等等吧。”
同樣的話,高潛剛才對那馬車夫說過,現在卻是由岑遲以此來寬慰激起情緒來了的高潛。
可此時的高潛就如剛才那位心裏頭壓抑著焦躁的車夫一樣,聽不了勸了。
他沒有因為岑遲的勸而釋下心緒,隻是忍不住又道:“為了這麼無聊的事拖延,在下可不想再忍。如果錯過了時間,今天傍晚趕不到下家驛站,他們燕家不介意露宿,可先生怎麼能陪著他們耗?”
岑遲見高潛似乎有要到前麵車隊裏理論的意思,連忙拉住他,勸阻道:“我也隻是猜猜,也許別人是真有什麼事,也說不一定……”
他的話剛說到這兒,前方車隊裏忽然發生了變故。
就聽車隊中傳出一個人的聲音,音色洪亮,中氣十足,高聲道:“燕九字,前行一闕。”
那聲音微頓後,又道:“燕十字,前行二闕。”
那聲音所挾著的語調,似乎是在發出一種命令。聲音頓時,車隊的中間就有一輛馬車慢慢前行,但前後兩端的馬車依舊穩穩停在原地。
那聲音接著又叫出了“燕十一字、十二字”的名頭,施的都是前行的命令。
整個燕家商行的車隊裏,隻有中間幾輛馬車在隨著那命令一揚一頓的發出而慢慢活動,前後車輛的位置都沒有變化,但中間部位已經空出了較長距離的一片空地。
對於長處在陸地行商的燕家而言,總商會早年就已經製定出一套專屬燕家車隊的口令,近年來也有其他陸商開始模仿,但大多都做不到燕家商隊的恪守與規範。
那口令中的數字,代表的是車隊中車輛的單獨序號,但如果是在前後都有商隊時,數字序號前的商會簡稱就有必要高呼以示警了。
此時北城門內的空地上,隻有燕家一家商會的車隊,可盡管如此,那發令人也沒有省去數字序列前的商會番號。無論在何種情況下,燕家商隊的指揮人員在引導車隊行進時,所喊口令都是規範一致的,絲毫不會改動。
至於口令中的那個‘闕’字,則是專屬於燕家行商活動中,距離的度量衡,燕家的一闋指的就是燕家商車一個車位要占的長度。
燕家對其商隊行車列隊的相關口令,管理到了接近軍方兵士列陣口令那般嚴明的程度。商界有一句話形容得很貼切:商界之爭,譬如戰場。因而燕家這個商界龐然家族,能把下麵做事的人管成這個樣子,也算潛移默化的形勢造就。
此時在場之人如果熟悉燕家此類口令的意思,在聽到車隊前方傳來的口令指引時,即便不走近親眼看一看,大致也都能猜出車隊的中間,現在空出了可停三輛馬車的位置。
岑遲本來是要再勸高潛等一會兒,但在聽到那幾聲口令後,他便頓了聲。過了片刻後,他再開口時話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