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乙的行事態度雖然有些不如此時與他對局的易文嚴謹,但這就如觀眾席上的紫蘇所說,這是他的性格使然,但並非意味著他不知正正經經做事。
他在外郡學廬學習三年,雖然時間用得長了點,可他延時結業的原因並非是治學散漫,而是偏科所致。至於偏科,也是受他的性格影響,但這並不影響他學習珠算,甚至是對算術學科有所助益的。
得了提醒,石乙先道了聲謝,然後又開始捋袖管。
雖然他此時的動作有些不雅,但坐在他身旁桌案前的易文已不再憑表象來評價他了,令易文最開始對石乙改觀的,是他那時不時道出口的兩個謝字。
易文心裏對此還是略存疑惑的,不知道石乙明明渾身透著種輕浮氣質,但卻又能對每一個人頗為禮貌,不論身份,都是謝字不離口,似乎是很隨意,卻又很自然,讓人旁聽得難生腹誹之感。
——易文當然難以理解,也許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都難以理解,因為石乙常掛在嘴邊的兩個謝字,是來自另一個時空,在那個時空的超前觀念裏,尊卑階級之分大致都沒怎麼表現在言語之中了,但生存遊戲和利益競爭比這個時代更為殘酷,隻是偏巧有一種口頭文明卻能發展得非常成熟。
石乙在外郡學廬求學時,多數時間穿的都是一套學子服,那種衣裝以簡單緊湊的風格為特色,當然也體現了它的實用性質。無論是揮毫而作,還是練習珠算,甚至自己在學子住所洗衣服,那套剪裁縫製得緊湊的學子服都不會有絲毫影響人行動的地方。
但當石乙自學廬結業後返京,住在東風樓,他卻偏好那種廣袖博帶的衣飾,但這卻是極不利於日常生活行動的一種接近禮服的著裝。
不過,東風樓裏的一眾姨母見到闊別三年的幹外甥,當然不舍得要他做什麼事。並且,見這小子終於長大成人,脫了不少孩子稚氣,眾位姨母心裏歡喜得很,區區幾件衣裳,他愛把自己的形象弄得那麼奢侈,那便由他去,東風樓又不是奢侈不起。
隻是奢侈品往往體現著某種刻意與誇張,多數情況下便會與實用一次背道而馳,此時便有所體現。
易文也知道眼下即將要嚴陣以待了,見石乙捋袖子,他卻是直接脫去了外麵穿的那套麻衣,露出了裏麵穿的那身藍布衣裳,一如那件麻衣一樣風格樸素,窄袖右衽,卻是很適合接下來撥弄算珠時做到不帶一絲凝滯。
看見這一幕的石乙心中一動,忽然想到某種製服。學生有學生服,工人有工作服,都是為了方便自身所處的生活環境,再看這易文,想必他這裏頭穿的一套行頭,便大致代表了梁國的一項特別風氣。
心念一轉,石乙又朝審台上的燕鈺看了一眼,果然不難發現,他的衣著,所用的布料雖然名貴,但衣裝製式跟易文那身樸素得幾近寒酸的藍衫十分接近通神全文閱讀。眼見著這一幕,對比之下,石乙更確信了心中那個觀念。
而當他回頭再看易文時,忽然發現了易文右手衣袖在接近於胳膊肘的位置,實際上打了一個不小的補丁,因為他那藍衫顏色斂光,所以初時竟然沒有發現。
直至此時,石乙對易文的看法,也暗自發生了改變。
如果燕家看重易文,不可能連幾身可以擺上台麵的衣裳都支援不了,除非燕家還未真的重視他,或者是他自己主動拒絕。但看他之前言語上或明或暗的表達,不像是如此孤傲冷硬的人。
或者說,是易文既在嚐試隨波逐流,又無法完全斷絕心中那份傲?
不論如何,在這樣較為正式的場合,易文雖然衣著補丁,麵容上卻是絲毫不改鎮定神色,這不是裝的,他也沒有必要不裝富貴裝清寒官策。而對於這樣身世飄零卻不願行飄萍之事,仍不肯撒手心中那絲底線的人,石乙向來都是心存一絲敬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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