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驚訝念阮的態度:“念念,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啊。方才那可是陛下啊。”他從小便聽母親變著法兒地誇這位皇帝表兄,誇他五歲能詩,七歲能文,分明出身鮮卑,卻對漢文化造詣頗深。又通弓槊音律,哪裏像自己,對著竹簡不超過一刻鍾便能睡著,故而十分仰慕。

“陛下待人很和善的,你別怕他呀。前日畋獵他還誇我,誇我是翩翩……翩翩什麼……”他在文辭上天賦實在有限,冥想許久也未想全。念阮一直低頭看著馬背上閃爍著月光的凜凜鬃毛,低聲道:“翩翩我公子,機巧忽若神。”

燕淮“啊”了一聲,高興道:“是是是,你怎麼會知曉?”

“這是曹子建的詩,陛下喜歡建安年間的詩。”

念阮說完這句便再無言語,低垂著眉,纖指閑閑摳著馬鞍上皮革的紋路。燕淮愈發困惑,琢磨著或許是太後相告,便沒再問,把人送到了府門口。

此時已至人定,燈火漸散,蒼穹月華影轉,疏星渡河漢。長樂王府角門外燈籠高懸,一排侍衛提燈持戈戍立。念阮從馬上下來,同燕淮告別,徑直朝府門走。

燕淮看著她纖細嫋娜的背影,忽而有種錯覺——她進了這扇門,便再不會屬於自己,不,或許她從來也沒有屬於過自己。“念念!”他上前幾步,從身後將女孩子擁住,緊緊貼在了懷裏。

少年纖長有力的臂膀禁錮如鐵,念阮有些懵,一回頭,一個灼熱的吻便落在額發上,他輕輕喘著氣,氣息稍顯局促,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她:“念念,別怕。”

“你還有我,一切有我,我會護著你的。”

念阮有些赧然,她的喜怒竟是寫在了臉上麼?連燕淮都看出來了她在害怕。微微頷首,咬唇不言。

玉軟花柔的少女,抱在懷裏,柔若無骨,像江南的軟緞,像初生的羊羔。少年腹部滾過一陣陌生的、密密麻麻的熱流,臉上也燒得滾燙。他小聲地問:“你不該也抱抱我嗎?”

“……”念阮兩頰暈紅,一雙眼含情帶愁的,輕輕瞪他,頓了頓,想起另一件事來,“你先回去吧,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我實在怕……”

一句話千回百轉,欲言又止。燕淮卻當她是害怕不能嫁給自己,喜極樂極,歡欣應下拍馬走了。念阮看著少年春風得意的背影,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他雖誤會,她卻也不算撒謊。她的確是害怕不能嫁給他——隻要她能早點嫁人,那人就不能再打她的主意。

她太了解他了,分明不愛她,為了不被議論好色硬是推她出來做這個幌子,連她無子皆可以忍受。如今,他一心想要做聖德之君,自不會奪臣下之妻。

……

月已中天,裏坊間傳來清晰的打更聲。長樂王府的角門早已關閉,燈盞高懸,寂靜無人。

“還沒回去呢?”

踏著月色,朱纓一瘸一拐地朝立在街巷中間的同僚走去。前方十尺遠的巷口,皇帝立於風露之中,仍舊望著長樂王府的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