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二爺頭回帶艾登去西便門跑馬場時也是這樣的春日,不過比這暖和。整個四九城, 到處生出了綠意。老話兒講,“春脖子短”, 但這短暫的春日依然讓北平露出了可愛的模樣。天藍的透,籠中的鳥兒,籠外的鳥兒,都叫得歡快。城裏的老爺少爺, 洋人國人,富人窮人,聚集在那跑馬之地,或是社交需要,或是博個彩頭湊個熱鬧,或是指望一賭定終生。祁二爺還是身著長衫大褂,頭上戴著頂頗為紮眼的禮帽。因著他是光頭,偶爾戴回帽子,就傳他是喜戴帽。艾登則是一貫的高級西洋禮服裝扮。
二人在看台上看了會兒跑馬,就去到了後邊。後邊不是人人都去得了的,管事的洋人查的嚴,不過那洋人見著祁二爺卻給他們放了行。盡管祁二爺一句洋文都不會說,也沒有說。到了後邊,祁二爺和艾登一人一支香檳,像是在等待什麼人。艾登那時早已懂得謹言慎行,不該開口的時候一句聲都不會做,更不會隨便問出心中疑惑。要多看多想,很多事情如果隻等著別人來給答案,就落了下風。
沒多久果然有一穿著華麗的貴婦過來了他們身邊。那貴婦是個中國人,年約四十,風韻猶存,跟她一起的還有個洋女人,也是差不多的年紀,模樣打扮都不俗。
那是第一次祁二爺不僅隻介紹艾登是少爺,還故意跟人暗示他的身份可能是前朝的大貴人。實際上大清亡了以後,所謂的前清貴族身份不僅可能是累贅還有可能帶來災難遭人嘲笑。隻不過祁二爺做的有一些生意,若有這麼一層,會多出不少便利,也更讓人信服。
艾登跟了祁二爺幾年,知道的總是比外人多些,但也很有限。他知道祁二爺以前是皇城根下一個大幫派的元老,他知道祁二爺雖無妻兒但他的侄子還在那幫派中擔任要職。祁二爺早就明言禁止了艾登入幫派,不過祁二爺同樣跟他的侄子打了招呼萬事不可為難艾登。師徒二人平日絕不與幫派往來,隻是祁二爺人雖不在江湖,江湖上仍有他的名聲。好比這馬場生意,不是誰都能做的。
“就剛才那棗紅烈馬,艾少爺家以前不知有過多少,他要說那馬能跑贏,準能贏……”
兩位貴婦深信不疑,將艾登看了又看。艾登卻不苟言笑,對她們愛搭不理。艾登那時剛過十八,比瘦高的祁二爺矮不了多少了,身材頎長,肩背寬闊,再加上剛脫去一層稚氣的英俊臉龐,他走到哪兒都有女人盯著看。他見怪不怪,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祁二爺希望他如此表現,他更知道他應該如此表現。
二人做完生意,從跑馬場出來。祁二爺說了句怪話:“我要是你這歲數,你這模樣,都不知有過多少女人了,你小子倒好,甭管見了多漂亮的妞兒,眼皮子都不動一下的。”
祁二爺向來不說廢話,若他說了什麼俏皮話,那不是在明著暗著損你,就是有深意。祁二爺是在試探艾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