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瑛。”
她溫柔地喚他的名字,凝著他的目光道:“我最初並不想與這個時代共情,隻想看著你,走完你慘烈的一生,所以我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我的來曆。但時至今日,我很想讓你知道,我究竟是誰,很想讓你明白,你對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她說完,低手拾起一旁的《東廠觀察筆記》,攤放於自己的膝蓋上,翻開扉頁,指著著書者的名字對鄧瑛道:“這是我的名字——楊婉,來自距今六百年以後的另外一個時代。和你一樣,也是一個讀書人。在我們那個時代啊,天下清明,百姓們安居樂業,女子與男子都能讀書。文心載世,可以觀史,可以著文。我便是前者。”
她說著翻開書冊,“前人觀君王諸侯,著書無數。而我觀的是你,除了幾篇學術論文之外,我也寫過一本《鄧瑛傳》,可惜我還有看到它出版。不過,我至今仍然記得,那本《鄧瑛傳》的開頭——貞寧十二年……”
她頓了頓,換了一個更平和的口吻,向鄧瑛閉眼默誦。
“貞寧十二年是大明曆史上極具轉折意義上的一年,內閣首輔鄧頤斬首,宛如長夜的大明朝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很難說鄧瑛的人生是在這一年結束的,還是從這一年開始的。鄧瑛,我在二十歲的時候,寫下這個開頭,此後十年,我所有的燈下時光,都屬於你。作為一個學史的人,我挖掘你的人生經曆,揣測你的心聲,試圖替你向後世開口。在這個過程中,我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沒有婚姻,也沒有子女,隻有一顆文心,對一個亡故之人,終生不渝。所以……”
她彎目笑了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你在我死後六百年,翻看過我的一生嗎……”
鄧瑛的聲音顫栗。
超過六百年的時空間隔,文明的差異在他與楊婉之前劃卡了一道思想的鴻溝,他看不見後來的世界,不知道封建是如何顛覆的,也不知道“平等”是如何的誕生,“階級是如何改變的。他隻聽懂了,六百年後有一個叫楊婉的女子,知道他的名字,為他寫了一本書。
“那時的我是罪人嗎?”
他輕聲問楊婉。
“是。”
楊婉的聲音微哽,“但以後就不是了,鄧瑛,我下筆了,即便我從那個時代消失了,也會有人從我寫過的文字裏,看見你。如今也一樣。鄧瑛,即便我和你要亡於大明,但我落筆了,我開口了,一定會有人因為我,在靖和初年間重新看見你。我曆經兩世,而無遺憾。我曾是你的身後名。”
他說著衝他笑了一聲,“我也做了你的身前名。所以鄧瑛,我可以敬你,也配愛你了。你呢,你願意愛我了嗎?”
她用了“願意”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