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氏沒空管苗兒,喬氏這個當媽的居然也不操心。她現在每日隻幹三件事,吃,睡,罵老三。頭幾年興許是還心存幻夢,幻想有一天老三還能回來,最好是帶著一大筆銀錢回來。所以氣歸氣,恨歸恨,難聽話倒是沒怎麼說過。這一年來,她像是絕了念想,成天吃飽了就躺在屋裏對陳恩常破口大罵,專撿誅心的罵,可著老陳家祖宗八代罵下來,有時連萬氏也不放過。誰去找她理論,她就一頭撞過來,喊著要死順地打滾。不要臉麵豁出去了,誰拿她也沒辦法。
苗兒就這樣一天天長大,伺候完爺奶伺候她娘,洗完全家的衣裳還要做飯。從前還能跟大房輪換著幹幹活,現在秦氏光揪心她大兒小女都揪心不過來,動不動就往鎮上縣裏跑,哪還有心思做家務。陳恩淮新娶的媳婦又根本不在家住,追隨著夫君到鎮上賃了房子一心陪讀,苗兒沒法兒脫身,隻好繼續倒騰著兩隻不利便的小腳,屋裏屋外忙個不停。
影子常說看見她偷偷躲在家後哭,然後加上一句,怪可憐的。
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富有同情心,陳薑不記得了,大約是稻兒穀兒嫁了,陸小姐嫁了,杜春兒李二妮都嫁了之後吧。大槐樹村新一批碎嘴潑皮的小丫頭成長起來,以餘嬸兒家的蘭花為代表,像影子曾經做過的那般,要好的幾個聚集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笑打鬧,共同孤立著她們看不順眼的人。
影子還是愛看熱鬧,可也沒有以前熱衷了。她在意過的那些人要麼好要麼壞,都在順著人生軌跡走下去。長大,嫁人,生子,衰老,隻有她,永遠保持著十一歲的樣子。
師焱走後有一段時間,影子的情緒波動特別劇烈,她鬧著要投胎,發瘋似地在陳薑耳邊大喊大叫,還離家出走,跑去舅奶奶的墳上哭過。趙媞心虛地告訴陳薑,她嚇唬了影子幾句,結果影子就以為師焱去投胎了,再也不會回來了,由此產生巨大的危機感,生怕有一日趙媞也走了,她再無同伴。
陳薑不知該怎麼安慰她,隻好哄她說師焱不是去投胎,是辦事去了,辦完就回來了。影子問啥時回來?陳薑無言以對。影子靈機一動,突然想起前事,忙催促陳薑給師焱燒紙紮,她說:“上回他走了,你燒了好多東西,他不是就回來了嗎?”
可上回師焱是憤而離去,氣消了就回來了。這回沒有氣,完全是遵照她的意見行事,從何消起?
過年的時候陳薑燒了一些,都是用平時製作大件剩下來的邊角料做的小擺設,生肖掛件什麼的,還是緊著影子趙媞先挑,挑完了才燒給他的。眼看又要到寒食節,給他燒點啥,才能顯得既不打自己臉,又隱晦表達思念之情呢?
寒食節當天,陳薑收到了袁熙的第二封信,信上隻有兩個字:八月。
她想了想,回屋揮筆也寫了兩個字,拿出來點了火盆,默念著某個奇怪的生辰八字,將紙填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