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令他恐懼。
他猝不及防與鏡子裏的另一個自己對視,又或是無意瞥見玻璃上映出的身影時,心頭湧現的也是類似的感情。
彌雅等了一會兒,有些不高興:“你不說話了。”
蘭波驚醒,頗為狼狽地拾起剛才的話題:“向人求助不是壞事。索默太太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置評:“你還沒有問我今天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想勉強你回憶,等天亮之後,或者別的讓人感覺更舒適的場合再說也不遲。”
“沒關係,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她短促地笑了一聲,“今天文理學校的老師課後留我多說了幾句。”
蘭波克製地問:“說了什麼?”
彌雅卻沒立刻回答。
他模模糊糊地感到她在誘導他往險惡的方向想,借此試探他。即便明白多半沒有什麼,他還是感到喉嚨發緊,無法自如地重複一遍提問。
“他是個很和氣的老先生,誇獎我考試時寫的問答題答案。”她頓了頓,幾近冷漠地說道,“我意識到,如果沒有斯坦,如果沒有他的‘教導’,我是寫不出那樣的答卷的。”
“彌雅——”
“沒有別的,隻是這樣。是我反應過度了。”
蘭波平靜地認可她的解釋:“如果你想要這麼說。”
彌雅在另一頭打了個寒顫。他感覺得到。
蘭波知道自己有些時候過於遵循“正確”而欠缺人情味。但他認為那是必要的。譴責他沒資格獨斷地決定什麼是正確的聲音在意識深處響起,音量很低,不夠有力。
“你不需要抹殺他整個人格來為他判罪。你不需要抹消他對你的所有影響來證明什麼。你不必否定曾經被他傷害,”這麼說著,他由衷感到滑稽,唇角上揚。人的確最擅長給出自己無法實踐的建議,“那些傷疤也是你的一部分,沒有也不會摧毀你的閃光點。”
“是麼?”彌雅啞聲反問,“那你倒是告訴我,我有什麼閃光點?有什麼……是不會被肮髒的過去蓋過的?”
蘭波知道自己不能回答得太快,否則那會像是拿現成的答案搪塞敷衍。但也不能思索停頓太久,那樣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不安。
她有些急促地補充:“隻要說一個就行。假如你能想到比一個更多的優點的話。”
認真地思慮片刻之後,蘭波給出答案:“你非常勇敢。富有麵對真實的勇氣,也不怯於說實話。”
“但大多數人因為我感到不舒服。”
“那是因為他們怯懦。”蘭波垂眸笑了笑。他也是懦弱的一員。
他轉而問:“我這個答案,你能接受麼?”
“我……可如果我真的勇敢,我就不會害怕一個人醒來。我試過了,但——”彌雅哽咽了一下,“還是不行。差一點點,我就想要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