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琬忽就覺得有些好笑,清賊?不會是天地會吧,還能遇上反清複明的事?他實在是不象一個刺客。“不,當然怕,我最怕的就是死了。”
那人更奇道:“那為何你現在又不怕了呢?”
宛琬淡然道:“怕你就會把劍挪開嗎?既然橫豎一死,我又為何要示弱與你?”
那人不由顰眉細瞧上她,他走南闖北遇見過無數個女人,嬌弱的、潑辣的、淑雅的、風流的,卻從沒有一個象她這樣的。她的臉頰,就連春日裏最輕最薄的花瓣也比不上它的柔嫩,她那雙天下任何一個畫師都不能畫出的眉眼,流露出太多讓人難以琢磨的東西,卻惟獨沒有它現在最該有的害怕。
他心底一下就惱火起來,手上的劍不由逼近了幾分。“起來。”他命令道,聲音清冷的不帶一絲波紋。
他見她聽了這句話後,表情忽地十分奇怪,過了一會才慢慢地指了指腿說道:“我倒也想,可惜它們廢了,沒法起來。”
他疾快的從袖中抖出根金針刺向她曲泉、陽陵泉、足三裏等穴,紋絲不動,他收起金針,持劍的手鬆了幾分。
宛琬瞥見他劍柄‘墨’字及那金針,心下頓明。“原來真是見麵不如聞名。”她口吻淡淡,話鋒突地一轉,“太湖秋季泛濫,久澇而疫病傳染盛行,才踏上蘇州地界便聽得方圓百裏,人人傳誦墨先生懸壺濟世,心係蒼生,原以為不愧是墨派傳人,真懂‘兼愛’,哪知不過仍是同那幫莽夫酸儒一般死抱‘愚’字。可笑世間那些個須眉濁物‘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自以為是大丈夫為了天下眾生可舍生取義,其實不過都是仗血氣之勇,疏謀少略,沽名罷了,並不知何為大義。”
那人怒極反靜,冷冷說道:“巧言詭辯!我墨濯塵隻知正邪自古同冰炭,僅憑那蠻夷‘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所為,就人人得以誅之!”
“是,說得對,隻怕那時就連秦淮名妓李香君一身份最最低賤的人都知道要保家衛國。她抗清扶明不惜赴湯蹈火、奔命呼號,她倒是一心想為大明捐軀流血,隻可惜它並不要她的忠君淚、報國心,它隻要她作為一個女人最可憐的色相罷了。無奈她隻能倒地撞頭,血噴如注,桃花扇底送南朝,什麼氣節、操守、抗爭、奔走,不過都成了荒誕和自嘲。滿清入關不過才十餘萬兵力,如何就能橫掃千軍,一統華夏?李自成進京,崇禎縊死,吳三桂倒戈,滿清入關,可這時並沒有亡,它還有個南明臨安於南京。論民心,它是天下百姓倚重之望,論兵力,它東有‘江北四鎮’手握重兵,西有總兵左良玉,大軍五十萬,連那李自成也還手握幾十萬軍隊。兩隊人馬如能以天下百姓為重,聯手抗清,何愁清軍不齏粉矣。可結果呢?隻要多爾袞說一句,他並無企圖,隻不過是想幫著鏟除李逆罷了!南明福王居然便如獲至寶,置危機於不顧,皇帝歌舞升平,群臣勾心鬥角,讓那清軍痛痛快快的滅了李自成的大順軍。可就算是這時,假如南明王朝能振臂一呼,則天下必雲集響應,因那時清軍在華北的殘暴天下都有目共睹,可那時又在做什麼呢?閹黨馬士英們忙著排除異己,江北四鎮劉澤清們互相仇恨殘殺還來不及,左良玉置日益迫近的清軍於不顧,麾兵東下,還嚷著要‘清君側’!我倒是要問一問先生,明朝究竟亡與誰手?哦,忘了說那李自成寧武一戰,隻因他大順軍傷亡過大,泄憤屠城,寧武一城軍民,婦孺老弱無一幸免,殺戮殆盡,寒了民心。再說那鼎鼎大名的‘忠烈公’史可法吧,他文人出身而無點滴軍事才能,‘勢不可為’確為現實。可他督師揚州第一個亮相並不是在行轅中謀劃軍事,也非在城壕邊部署戰守,而是召集諸將,策劃如何能助他完成大義,在最後關頭將他殺死。兵臨城下,他想的更多的不是即使打不過,也要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而是怎樣擺好他最後忠臣烈士的造型!可以想象,最高統帥的悲觀情緒是如何軟化了本已惶恐不安的十萬禦林軍的脊梁。既是如此,那他又何必拿著揚州全城幾十萬百姓身家性命來陪葬。七尺男兒,誰不想做忠臣,誰不願當孝子,可識天命之有歸,知大勢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全億萬生靈,難道不才是真正仁人誌士之所為嗎?”宛琬的麵頰微微顫動,神色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