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陡然間明白了,心頭仿被重重一擊,堵得說不出話來。她一定是覺得自己又是為了要跟她做對,才硬要和胤禵搶女人吧,她是決不會更改心意的。他隻覺雙膝一軟,整個人就這麼跪了下去。
“可是皇額娘,如果,如果她已是孩兒的人了呢?”
如晴空霹靂,兩人俱都無語。
半響,“如果她真這般不知自愛,淫亂皇室,那就隻有一條路可走了。”她的聲音冰冷。
胤禛一驚,抬頭望進德妃眼中,那雙黑瞳比它主人的嗓音更冷更絕,他的心煞時寒透。再無話可說了,他這才真正明白了皇阿瑪為何要對他說那些,要舍得,要能忍,忍常人不能忍之忍。皇阿瑪調他離京,又讓他回京後即刻進宮,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們都是為了他好。他踉蹌起身離去。
齊嬤嬤撩簾入內,“娘娘,我瞧四阿哥走時神色不對,要不讓那閨女入宮,您再問問?”她試探著說。
“不用了。”德妃淡淡道,一將死之人還有何可問?
“唉,也不知兩位爺是怎麼想的,怎麼就都跟一瘸子耗上了呢?”齊嬤嬤不無惋惜道。
“你說從太祖皇至先皇這愛新覺羅總出情種的事怎麼就落在了他哥倆身上?胤禵是年輕不懂事,可現在連胤禛也......唉”德妃歎氣道,她寂寥而迷離的目光透過窗欞,看到那很遙遠的地方去。年輕時她也曾那般天真單純,可身處後宮多年卻讓她更多地學會了適者生存的道理。這森森宮牆內,她不如佟貴妃家勢顯赫,不如宜妃深諳狐媚之道討得聖上歡心,不如襄嬪、靜嬪那般年輕貌美,她僅有的不過是這兩位阿哥罷了,她不能讓這天下任何一個女人毀了她的阿。她沒想到他倆人對她都勢在必得,都不肯放手,隻怕那女人最後不論跟誰都是禍害,她想不出別的辦法了,事已至此,她別無選擇.
人間四月芳菲盡,宮中桃花始盛開。那紅豔豔的桃花火一般的燒入胤禛眼中,直燒到他心裏。宮中何處有春?就算有,隻怕也被高聳的城牆,陰森起伏的殿宇中肆意泛濫的爭權奪利,鬼蜮伎倆,那些難以企齒的皇家穢事抹得幹幹淨淨。
胤禛一路渾渾噩噩,不知不覺走到了宮門前,難道真要摒棄了真情,以成全他生在帝王家的使命,可為何隻要一想著便如誅心般難忍。兩旁宮門戎裝列隊侍衛們的長矛齊齊折出的寒光陡然晃花了胤禛雙眼,他猛驚醒過來,宛琬,宛琬她在府中該是如何的惶恐不安。
胤禛疾步出宮門,奪過等候在宮外隨從侍衛的馬,一躍而上。被他丟在原地的侍衛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撓撓頭皮道:“爺這是怎麼了?怎麼這般著急?”等他再抬首望去,胤禛已策馬消失於塵埃中。
京城長街,雍親王府外馬蹄聲歇,胤禛滾鞍下馬,扔下長鞭,疾奔入內。
宛琬從半夏手中香盒取了塊曼陀羅香正欲聞味,門簾忽被猛力甩起,胤禛立那,身後落霞鋪灑而來,將他整個人映得赫赫生輝。隻不過才兩日不見,已恍如隔世,晚風輕送,撲麵而來俱是他的氣息,最是霸道也最溫柔,強烈得灼痛著她心房,她卻在那濃烈痛楚中忍不住微笑起來:“胤禛。”
胤禛不耐地揮退房中一應人等,屈膝將宛琬摟進懷中,入手隻覺那般骨瘦肌涼。
宛琬隻喚了胤禛一聲就再說不出什麼話來,抵下頭去,埋進胤禛的肩窩裏,似乎唯有如此,感覺到他頸上的脈動,任他溫和清雅的氣息將她團團包圍,她才能真的無所謂懼。
她手裏的香直直墜落,跌碎一地,濺起一絲絲的香氣來,迷離幽微,聞在胤禛鼻端,是生死輪回裏飄溢出的曼陀羅的氣息。他百感交集,無法言語,前塵往事洶湧而至。她敏感、多情、天真,好象不論外界如何複雜,她卻一直都能澄澈得宛如一汪清泓,有時甚至直率天真得叫人扼腕歎息。她雖然尖牙嘴厲,其實她內心最孤獨、不安,所以她拚命的想抓住她最渴望的,那樣用力地愛著她的親人、朋友、知己。他們全都棄若敝履的東西,她一人在那用心珍惜,著意嗬護。那一日,她奮力一推,任箭呼嘯穿過,那時他與她根本還從未開始,她便如此勇決,如此不計後果,傻氣得令人落淚,他心中已有悔意深深掠過。自懂事來,他一直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自己不二的選擇,從無他想。那一刻,他問自己他是不是錯了,他一直以為理所應當的東西究竟是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於是,他執意要守住她行將枯萎的生命,定要她那顆僵裂破滅了的心,漸漸融化複蘇。他知道,複蘇了的會是兩顆心,她是上蒼賜於他的奇跡,是他古井無波生涯中的驚喜。但在他們眼中,他與她的愛隻如塵埃般渺小,揮手可去。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它已在不知不覺中點點滴滴,千絲萬縷的將他縈繞成繭。她愛他隻簡單的因為是他,舍棄了這樣的她,他的心會千瘡百孔,支離破碎,縱然坐擁天下,生又何歡?那就這樣吧,就讓他情令智昏一回,放下一切,與她浪跡天涯,縱然會萬劫不複可也甘心,原來有了她就算會聲名俱喪也不是那樣不堪,胤禛轉念至此心中竟有如釋重負的歡喜,嘴角輕勾,是自嘲,是認命,是身不由已,是明知不該,卻無怨無悔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