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明白了,可是我不能這麼gān。
“白洋說謊,”我說,“這事兒跟他沒關係,是我造假的。”
楊東輝忍耐著什麼,抬眼瞥了我一眼:“那你現在就把怎麼造假的,在哪裏製的表,打的印,哪裏刻的章,章上刻的什麼字,都說清楚。”
“……”我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反正就是我的主意,是我說弄不來真的就弄個假的,表……表是照著真的描的,我自己描的,我……”
我絞盡腦汁地編著瞎話,正在顛三倒四地往下編,被楊東輝突然拍在窗台上的一巴掌打斷了,他攥住我的作訓服領子就把我一把扯了過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什麼xing質?連裏就那麼好糊弄?你當這是過家家!”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文書在旁邊驚呆了,過來拉他:“楊排,有話好好說……”
“外頭去!”
文書嚇得退到了門外,關上了門。
“你要是有本事把謊編圓了,我不攔你,要是沒本事,你就是害他也害自己,欺騙組織能給扣個更大的帽子!”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在部隊,組織就是天,不管你有多少道理,欺騙組織就是罪加一等。
“知不知道這次選拔整個警備區直屬隊隻有三個名額,三個!你到這是gān什麼來了,你要想混日子混完幾年走人,就當我這是放屁!你要是想在部隊gān下去,你就得抓住機會,機會不等人懂嗎?”
我看著楊東輝的眼睛,那雙好看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那裏有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和我也說不清楚的東西,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我很清楚這事一出我肯定就沒了資格,可他現在來找我,一定是求了連長說盡了好話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機會,在部隊沒什麼比機會更重要。入黨,轉誌願兵,提gān,上軍校,哪樣不需要機會?部隊的晉升製度就是這麼殘酷,千軍萬馬擠獨木橋,抓不住機會誰也不會等你。
我低頭不吭聲,楊東輝也放鬆了力道,他在等我思考後回答。
但是我的回答,一定讓他失望透頂了。
“謝謝你排長。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我艱難地回答,“白洋是因為我才挨處分的,我不能丟下他自己當標兵。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對不起他。……對不起,排長。”
那聲“對不起”,艱難地從我嘴裏說出。這是一次寶貴的機會,我知道楊東輝為我爭取這個機會有多麼不容易,我辜負了他的期望,毀了他對我的看重和信任,我這是在往他心上紮刀子,可我別無選擇。
對十八歲的我來說,前途,遠遠沒有一份義氣重要。
第11章
我低頭看著地麵,等著他劈頭蓋臉落下的痛罵,可是並沒等到。我感覺得到他,他就在我的麵前,但是壓抑的沉默卻讓我們之間的距離那麼遙遠。時間變得難熬,每一秒的沉默都讓我難捱,我不敢想他在想什麼,終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他沒有看我,看著窗外。
夕陽的光線很長,透過窗戶上一道道的柵欄落在他的側臉上。他高挺的鼻梁落下一道yīn影,臉孔被金紅色的光籠罩著,像一座力與美的雕像。但是他的眼神裏卻沒有光線,那裏是沉的,那裏是什麼,失望,憤怒,痛心,還是……傷心?
我看不清,可這表qíng讓我的心像被重錘敲了一記,特別難受。
他走向門外,我急忙攔住他,“排長,排長對不起,那天我……”
我語無倫次地向他道歉,為我那天拙劣的謊言,之前想了無數遍的話出口卻說得磕磕巴巴,混亂而蒼白無力。我從來沒有這麼不會說話過!
他突然轉向我,打斷了我:“所以我有證你不跟我走,寧可拿假證跟別人出去?見不得我就說實話,不用扯謊連篇!”
我呆了,楊東輝拿起帽子戴上,重重地拉開了門。外頭的哨兵向他敬禮,他還禮。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
“排長!排長!”
我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哨兵橫過槍杆攔住了我:“gān什麼!進去!”
“排長!楊東輝!!——”
他已經走遠了,隻有背影。
我被qiáng行推進屋子,門再度重重關上。
這個禁閉室從沒像現在這樣讓我絕望,我頹然坐在了牆角,抓下了頭上的帽子,我一拳接一拳砸在冰冷蒼白的牆壁上,懊惱和沮喪像海水一樣淹沒了我……
三天後,我和白洋被放了出來。
我們一人寫了五千字的檢查,罰打掃一個月的廁所,還有點名警告處分。這個處罰比我們想象的輕多了。我以為我們至少會背一個寫進檔案的處分,跟著我們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