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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留郡,崔府。

為門生講解《春秋》直至夜半帶來的疲倦,並不能使崔太守放在心上。此刻他正趁著天光未晞,躡手躡腳穿過滿是晨露的草叢,悄悄潛入一間下人住的耳房——那裏睡著前不久剛被崔府雇傭的小廝。

悄悄闔上門扉,崔太守的嘴角若有似無地浮起一抹笑意。借著拂曉的微光,他定睛凝視著躺在寒酸臥榻上的年輕人,悄無聲息地走上前掀起衾被一角,俯在那熟睡人的耳邊輕聲喚道:“長卿,長卿……”

“嗯?”睡夢中的人厭煩被打擾,張開惺忪睡眼不悅地咕噥,“叫我作甚?”

咕噥完才發現,半個月來的偽裝,已然露餡。

苻長卿睡意頓消,懊惱地皺著眉翻身坐起,橫了崔太守一眼。崔太守毫無意外地捋著長髯,得意洋洋地笑道:“門生說府中新來的小廝常在間壁偷聽我講解〈春秋〉,又愛與他們敘論長短,每每有驚人語。我聽了他們的形容,就猜到是你,名滿洛陽的青齊苻氏長公子——苻長卿。”

“崔大人與在下素未謀麵,竟能將在下認出來,真是好眼力。”苻長卿披衣下地,開始動手穿衣服,手指碰上素葛夾衣時一頓,幹脆將樸素的衣裳拋下,轉身從枕邊拽過一個包袱抖開,泄出內裏的光華璀璨——精白團花繡紈袴、玉色花綀衫袍、秋香色紗縠裓衣,香囊佩玉纏作一團,件件都是洛陽最精美的式樣。

苻長卿隻管旁若無人地穿衣,幹站在榻旁的崔太守便有點惱怒道:“苻公子隱姓埋名寄身於我門下,竊聽我論說〈春秋〉,委實狷介。”

“對,”苻長卿揚指彈彈紗冠,回首衝崔太守一笑,“委實狷介。”

崔太守聞言一怔,無奈地瞥了眼麵前才剛弱冠的青年,老臉便有點掛不住:“苻公子,崔某是抱著結交之意而來,你這般使我難堪,又是什麼意思?”

“崔大人,”苻長卿穿戴已畢,芝蘭玉樹一般立在耳房正中,背著晨光的笑容裏帶了點冷淡,竟似這窗外的秋陽般乍暖還寒,“您能識破我的喬裝,就該清楚,我並非抱著結交之心而來。”

話中的坦然回絕使崔太守麵色一變,氣得聲音發顫:“好,好,人道苻氏長公子精於謀算、孤高自許,崔某今日算是見識了。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個愛學問的人……”

“在下慕名而來、盡興而去,何必結交?”苻長卿一邊談笑,一邊用右手比出個拈花的手勢,眯著一隻眼送到崔太守麵前,“何況大人您對〈春秋〉的理解,還是差了那麼點兒……”

於是這個清晨,門生三千、在當代解詁《春秋》上擁有至高地位的崔太守,顏麵碎了一地……

留鶴山通向洛陽的唯一一條山道上,洛陽苻府的小廝、苻長公子的書童阿檀正駕著馬車信馬由韁,他歪著腦袋托著腮,嘟著嘴問躺在身後車廂中的自家公子:“少爺,您明明挺喜歡那崔太守講解的〈春秋〉,卻為何不願與他結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