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的靈魂幾乎正對著他的鼻尖,而他卻聽不見她帶著自得的吹噓,也看不見她羞赧的紅臉。在臨近分離的最後時刻,他無知無覺,才能容她這樣放肆——真是她的幸事。
“還有在去往突厥的路上,您每天坐在馬車裏眯著眼看書,我都在一旁偷偷地看您,您當時沒有發現吧?現在您知道這些了,可別笑話我……”她沒日沒夜喋喋不休地說著,好像要在這一個月裏,把生生世世的話都對苻長卿說盡,從來沒發現自己是這樣的嘮叨,“您學問好大,還教我在可汗麵前唱歌,我當時真是害怕得要命呢,但這還比不上您喝醉了酒逗我,那時你的眼睛比火苗還燙人,把我嚇得隻想逃……”
“有時候想一想,我這樣無能的一個人,活著能有多大用處呢?所以比起我這條賤命來,大人,我覺得您比我更應該活下去,所以我想救您,我要救您……”哎,為什麼說著說著就會這樣累呢?安眉在一片黑暗中懨懨閉上自己的雙眼,發出輕輕幾聲呢喃,“大人,大人啊,我能不能,我能不能像她那樣叫叫您……”
在人間時,她礙於尊卑有別,總是不敢與他平視,也無法訴說衷腸;而在槐樹枝中的那一夜,她口不能言,卻聽著杜淑口口聲聲稱他苻郎,心中除了驚疑苦澀,也有滿滿地羨慕。而現在他們都做了鬼,總該自由些了吧……
“苻、苻郎……”安眉終於緊張又生澀地喊出來,簡直錯覺自己的牙齒正咯咯打戰。她知道、她知道無媒無聘,這樣的稱呼對他而言就是大不敬,可是一旦錯過了,從此生生世世,隻怕就再也不能這樣冒昧地叫上一次。
安眉在黑暗的虛無中茫然睜大雙眼,可是什麼也看不見,久而久之她想發出一兩聲哭,卻也流不下一滴眼淚來。她的神智在不知不覺中模糊下去,覺得四周越來越冷,卻一直執拗地張開雙臂,想象苻郎在自己的懷抱裏漸漸恢複生氣,也許還能有一點點呼吸。
安眉側著臉頰,在亦真亦幻半夢半醒之間,仿佛真的感覺到苻長卿有了些微弱的喘息,那氣息輕輕拂過她麵頰,帶著微微的潮濕。
“苻郎,苻郎……”她在倦極之中努力擠出一絲笑,隨著呢喃聲一點點消失,昏暗的山洞也終於歸於沉寂。
恰在這時,卻見昏暗的山洞裏青光一閃,槐鬼一身青衣的虛影赫然出現在柳木棺材之上。
“哎,一連說了兩旬終於說完啦,這麼多天,都不忍心打斷她,”槐鬼皺著眉抓了抓胳膊,若有所思地訕訕道,“體己話聽著真肉麻……”
“所以才叫你非禮勿聽,和我出去避一避,”這時老柳也在山洞中現身,繞著棺材仔細看了看,點了點微微冒出髭須的尖圓下頜,“差不多了,再過幾天等她魂魄完全消失,棺材裏這男人就能複活。”
槐鬼聽見這話,卻神經兮兮地抱以一笑,低頭望著棺木故作神秘道:“等他活過來看看外麵的世界,隻怕真要覺得滄海桑田,恍如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