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沒什麼啊,我就是喜歡這樣在風裏搖樹梢,”剛剛成型的槐鬼揚起雙臂,依舊沒心沒肺地在風中搖晃起來,衝著老柳嘻嘻笑,“在太陽底下這樣搖搖真快活啊!我就喜歡這樣搖來搖去,怎麼被你給發現了?哈哈哈……”
他這才知道槐鬼幾百年來的無心之舉,卻給自己種下了深深的因果——無心插柳柳成蔭,他們柳樹,從來都是這樣多心的。
……
從鬼門關繞了一遭的苻長卿重返人間,所要麵對的,卻是比陰曹地府更加混亂的人間煉獄。
不過短短一個月,昔日繁華的洛陽已是麵目全非,到處都是一片兵荒馬亂的蕭條景象,當他駐馬橋頭,遠遠望著洛陽城恢弘的輪廓,哪裏看得到半點他曾經熟悉的優雅風致。
他從秦州一路趕到洛陽,期間漸漸恢複得像個活人,也能吃點飲食,卻仍舊不能說話;而脖子上深深的刀口必須用布帶狠狠纏緊了,才不致於在騎馬的顛簸中將腦袋掉下來——想到此苻長卿緊抿的唇角便忍不住冷冷一笑,他現在不人不鬼的樣子,襯著這生靈塗炭的人間世來看,倒當真相配得緊。
此刻他身無長物,又無法開口打聽,如何才能在茫茫洛陽中找到安眉,或者確切的說,是找到杜淑?手邊唯一的線索隻有槐鬼告訴他的一句話,那個舉止怪誕的樹鬼在護送自己出山時曾經提到過,如今安眉的肉身似乎正待在一座很大的府邸裏。
“我隻知道她現在住在一座相當氣派的府邸裏,比你的府邸還要大,大得多!我弄不清你們人間那些彎彎繞繞的,你自己去找吧。”
苻長卿琢磨著槐鬼最後對他說的話,冰冷的雙眸中更是添了一層懾人的寒意——他不在世上時,那妖孽借著安眉的身體,不知又攀附到了誰的身邊。
不過他不在乎她攀附了誰,隻知道被她占用的那具肉身,他必須奪回來!
苻長卿策馬緩緩靠近洛陽城,一路上遇見的人無論是官兵還是百姓,都充滿敵意地盯著他。作為一個曾經專門斷治冤獄的刺史,他知道自己此刻風塵仆仆,又騎著一匹還算膘肥體壯的馬,正是眼下這個時節最可疑的人物。因此他不急著進城,而是繞著城牆打馬跑開,打算等到黑夜再尋找進城的機會。
苻長卿在策馬路過每道城門時,雙眼都會謹慎地瞄一眼城門口的官兵,而當他經過洛陽南門時,一具懸掛在城門上的屍首霍然闖入了他的視野。那惹眼的屍身令苻長卿有種似曾相識的怪異感覺,他漫不經心地撇開視線,下一刻卻在電光火石間反應出那是誰!
他倏然勒住正在奔跑的快馬,在駿馬長嘶人立的間隙,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盯住那個被暴屍城頭的人!
那是季子昂。
“洛中英英苻長卿,京都堂堂季子昂。”當他們風頭無兩時,何曾想到這兩個名字會有如今的際遇?此刻他們一個被開膛破肚掛在城頭,另一個在城下隱姓埋名落魄潦倒。他不知道季子昂是因何罪名而死,卻難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