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努力調勻氣息,讓臉上的紅暈慢慢褪下去,兩軍對陣最忌諱動氣,淡定,淡定……好容易才定下來,明蘭才盯著顧廷燁,靜靜的開口道:“你一開始便是想娶我?”

顧廷燁很緩慢很確定的點點頭。

明蘭忍不住叫起來:“那你去提親就好了呀?鬧這麼多事出來做什麼?”差點賠上小喜鵲和如蘭的一條半人命。

顧廷燁反問:“你能願意?”

明蘭語氣一窒,頓了頓,迅速又道:“婚姻大事哪輪到我說話,父母同意即可。”

顧廷燁再次反問:“你家老太太願意?”

明蘭又被堵了一口氣,臉上有些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

顧廷燁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三根修長的手指穩穩托住茶托,放在幾上,才道:“要結一門親事不容易,但推掉一門親事卻還不太難。齊大非偶,輩分有差……什麼借口都成,何況我又素行不端,你家老太太脾氣拗,硬是不肯,你父親也沒法子吧。”

明蘭忍不住帶上三分微嘲,淡笑道:“你倒蠻清楚自己的。”

誰知顧廷燁的臉皮頗厚,一點也聽不出明蘭的嘲諷,還很認真道:“人貴有自知之明,這點好處我還是有的。”

諷刺不到他,明蘭暗暗抑鬱,又哼哼道:“可花了不少功夫罷。”

“還好,還好。”顧廷燁學著明蘭的口氣,也打上哈哈了。

明蘭想起賀弘文,覺得還是今日一次說明的好,否則後患無窮,猶豫了半響,終於咬牙道:“那你……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賀家的事兒?我祖母已經……”

“知道。”顧廷燁迅速打斷明蘭的話,臉色淡淡的,但語氣頗有幾分不悅。

“你知道……?!”明蘭匪夷所思,瞠目道:“那你還……還……還來提親?!”

顧廷燁理直氣壯道:“這又如何?閨女許給誰是你家的事,提不提親是我家的事;至於賀家……”他冷峭的麵容上似有幾分不屑,斬釘截鐵道,“你們沒緣分。”

明蘭怒極反笑,終於直起小身板,冷笑三聲:“哈,哈,哈!月老的紅線店是你家開的呀,你說沒緣分就沒緣分?!”

顧廷燁朗聲大笑,笑聲漸止後,深深的看著明蘭的眼睛,緩緩道:“緣分這東西,一半是老天給的,一半是自己的福氣,你是個聰明人,很清楚我說的對,你們的確是沒緣分。”

明蘭不笑了,心裏沉了一半。

她和賀弘文很早就認識了,老太太也很早就有結親的意思,第一次從宥陽回京城後,盛老太太一邊查看賀弘文的人品才學,一邊在旁處也瞧了幾個少年,細細比較下來,還是覺著賀弘文最好,賀家那邊也同意。盛老太太見雙方都很滿意,便打算先給明蘭定下這門親事,誰知那年秋末,出了‘申辰之變’,隨即一通京城變亂,多少人頭落地,婚事耽擱。

然後,大老太太病危,盛老太太去了宥陽探望,這親事又耽擱下來了;接著,明蘭也去了宥陽,本打算大老太太出殯後就回京的,誰知‘荊譚之亂’爆發了,兵亂綿延幾千裏好幾個督府,直到崇德二年五月才能回京。

然而一回京,便遇上了曹家表妹的破事,老太太被氣的半死,婚事再度耽擱;再然後,一波三折,拖拉了小半年至今,再再然後,顧廷燁接過程咬金的板斧,一路拚殺進來。

要說遺憾嘛,明蘭覺得很多時候都是天意,要說不遺憾吧,賀弘文要是gān脆利落一些,早一步定下禮數,顧廷燁也蹦躂不起來了;在她和賀弘文不斷的爭吵置氣計算中,也許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盡被耗盡了。

想到這裏,明蘭微覺黯然——等一下,她忽然心頭一動,猛然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狐疑道:“你怎麼這麼清楚?你……難道……賀家你也動了手腳?那曹家……啊!”

有一件事,明蘭早就想過了,卻沒有深想,涼州地處西北,便是飛馬傳赦報,也得四五個月才能到涼州,像曹家這樣拖家帶口的,又無甚銀錢,起碼得走上兩倍的時間才能回京城,但是曹家幾乎不到一年就回京了,除非……

顧廷燁也不否認,冷靜道:“沒錯。漕幫水運沿江河而下,是我叫石氏兄弟以船運將他們送回京城的。”

這次明蘭連生氣都沒力了,隻張口結舌的看著他,顧廷燁皺眉反問:“難道你希望與賀家定親之後,甚或結親之後,曹家再上門來尋事?!”他居然大言不慚道,“膿包是越早挑破越好,這事還得謝我。”

明蘭頹然坐倒,腦子混亂一片,看看窗外,再看看顧廷燁,木木道:“謝謝你。”

顧廷燁含笑回答:“不必客氣。”

女孩的皮膚本就很白,她又不喜脂粉,隻薄薄抹了些香膏,冬日的陽光照進廳堂,更顯得她的皮膚有一種白宣紙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破了,鴉羽般的漆黑頭發柔柔的散了幾絲在鬢邊,如同一叢堪堪長出花苞般秀麗明媚。

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顧廷燁靜靜的看著她,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喜歡上這雙眼睛了,幽暗幽暗的,如一潭清泉般幽靜,卻冒著一簇奇異的火焰,似乎是憤怒,似乎是失望,明暗jiāo替,變幻莫測的讓他驚心動魄,心都驚動了,遑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