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áng心狗肺的東西,你把咱幸福村給忘了?”
“七舅公,我這不回來了?”劉大磊開了後廂,抱了兩箱煙酒下來,徑直走到老爺子身邊放下。“孝敬您的。都是好東西。”
他敲敲紙箱,擠眉弄眼的,老爺子方才興起的一抹感慨頓時消散無蹤,冷哼了一聲,重新蹲下去,深吸一口煙,教訓說:“在外頭這麼多年,以為你小子能混個人模狗樣,還是個小無賴!”
劉大磊不理會村裏輩分最高的老人的訓話,揪起帶筆直折線的西裝褲腿也蹲在門檻邊,諂笑著,突然趁老爺子不備,搶了自製煙卷來,一口含住,含含糊糊說:“這一口我想了十來……”
十多年不曾搶過七舅公的私貨,土煙葉特有的辛辣像是能灼燒肺葉一般,劉大磊咳得差點蹲不住,才緩過勁,睜開被嗆得
流淚的雙眼,就看見老爺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出洋相。
“這才多久,學會城裏人的矜貴了?沒出息!”老爺子說著收了笑,一掌拍在劉大磊腦門上,“忘本的小混賬!十多年不回來,不知道還以為死在外頭了!你媽背著人哭了多少回?你爹死的時候不見你人影,你媽住進鄉醫院還是不見你,你兄弟娶媳婦也不見你!怎麼,賺了幾個銅子就是爺了?在七舅公眼裏,你飛上天了一樣還是以前那個光腚玩泥巴的小壞蛋!”
他罵一句,巴掌就拍一記,劉大磊手臂擋著腦門,一個勁叫屈,“我不是不想回來,是沒法回來。七舅公,你輕點,一把年紀了閃了腰可不是玩的。”
等老漢喘口大氣收了手,劉大磊才蹲回去,涎著臉說:“剛才那土pào,再來根?”
老爺子哼一聲,卻重新在旁邊的板凳上摸了煙絲煙紙來,剛搓好就被劉大磊搶了去。
他這回有了準備,緩緩體會著那縈繞在胸腔裏的氣息,再幸福地一絲絲呼出去,七舅公默不作聲在他旁邊重複一樣的動作。這寂靜的午後村落,薄日摩挲著枝椏的殘雪,一老一少,同樣眯著眼,像是透過呼出的藍灰色的煙氣,望見過去。
“回家去。”老爺子打算拍拍身邊人的後腦勺,突然意識到他不是孩子了,手掌下滑,拍在劉大磊後背上。
劉大磊踩息煙蒂,站在來在老爺子麵前深深鞠了個躬。“七舅公,這些年您時不時幫襯我家,謝謝了。”
老爺子虎起臉,“說這個做什麼?記得等我死了那天來幫忙抬棺就成。”說著甩了甩手,轉頭進了雜貨店。
劉大磊不滿十四開始闖dàng江湖,工地小工gān過,街麵小偷gān過,要飯……也gān過。那年偷東西被人抓住狠揍了一頓,拖著快廢掉的腿在聞山乞討時見到一個人喝醉酒癱在垃圾桶旁邊睡覺,他非但沒有摸走那人身上的一疊百元鈔票,反而靜靜坐在旁邊等那人睡醒。
那人醒來醉眼惺忪地看了他老半天,最後帶他去路邊的小飯館裏吃了個飽。問劉大磊恨不恨打折了他腿的那些人,劉大磊猶豫著,還是說了老實話,他說不恨,誰叫他先去偷人東西呢?那人笑他沒用,劉大磊氣憤憤地說自己也沒錯,他餓、他找不到活gān,他隻想活下去將來好好的回去見老娘。
那人最後收了笑,抽口煙抿了口小酒,點頭說都沒錯,錯的是老天。
那人就是劉大磊的師傅。
那會劉大磊的師傅已經病得不成樣子了,酒色財氣樣樣不忌,居然還又多撐了幾年。師傅走後,他又回複了一個人。
日子好過些了,他就給家裏寄了些錢回去。聽弟弟說當初那件事沒人再提,劉大磊琢磨著在外頭混個幾年,攢些錢就回家起房子娶媳婦。
誰知進了冶家山。
一步錯,錯過了老爹去世,錯過了老娘生病,錯過了弟弟娶媳婦。
劉大磊回來開得是老大的越野車,滿車的年貨,剛才停在巷口時引一堆孩子湧過來好奇地觀望;他穿得是原州大商場裏買來的西裝,雖說沒薑哥那個頭,可看起來也肩背挺拔,走前連嫂子也讚過一聲“帥”。
外人眼裏這算得上是衣錦還鄉了,可站在村尾,看看明顯比附近幾家都鮮亮的院門,摸摸紅褐色的瓷磚牆,劉大磊心裏怯怯的。
那堆孩子們跟在他身後不遠處,見他停下腳,也停了下來,表qíng好奇而雀躍,嘴上嘰嘰喳喳的,不知在議論什麼。劉大磊微窘,心想老子在幸福村稱霸的時候,這些狗屎蛋子們還在玩蛋呢。就是不知道這裏麵有沒有疤癩和瓜秧子的種,其中一個流鼻涕的還真有點瓜秧子的衰相。
正掙紮不已,不知是推門進去還是就在門口等著,院門從裏打開,一個年輕女人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然後叉起腰對外頭那堆小兔崽子們吼說:“看什麼看,回家看你媽搖g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