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姑娘,可否為在下彈奏一曲?”他微微一笑,淺淺的梨渦在唇畔綻開。
好歹是在風月場上混飯吃,見過的男人數不勝數。可此時此刻,我的心跳卻被眼前這少年偷去一拍,一時間,竟將花姑教我的禮數忘了個一幹二淨,出神地望著他,訥訥道:“好……公子請坐。”
彼時的我,自然不曉得他的身份,若我曉得他便是太子殿下,我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會日日隻為他彈曲。
花姑說,這世上有兩種男人碰不得,其一是有妻室的男人,其二,便是高門望族,尤其是皇族的男人。而裴覽,偏偏兩者兼有。
他不僅是皇族的男人,更是當朝的儲君,未來的天子。他的正妃是當朝丞相與長公主的嫡女,出生顯赫高貴,堪堪是我這般低賤的歌妓仰斷了脖子都望不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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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的劫數,亦或者他是我的劫數,卻早就說不清了。
世人皆道太子殿下乃文曲星轉世,五歲賦詩,七歲屬文,十歲便在九龍寶殿之上舌戰群臣。皇上對他隆恩聖寵,百官對他心悅誠服,百姓對他交口稱讚……如若沒有認識我,他的人生將是何其輝煌、何其順暢。
那日,我親手衝泡了一壺好茶,是他最愛的西湖雨前龍井。複將琴弦一一調試,我想讓他聽到世上最悅耳清越的曲調。可這次卻他將我拉到客座,輕握我的手,笑道:“梅兒,今日讓我為你彈奏一曲。”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一曲《鳳求凰》,天下無雙。
曲罷,裴覽張開雙臂將我摟在懷裏,微微紮人的下巴在我額間摩挲:“梅兒,嫁給我,好不好?”
為了這句話,裴覽在九龍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皇上雷霆震怒,氣得當場昏迷。文武百官、宗室皇族群起反對,甚至有人以太子耽於女色為由,上書皇上要求廢立太子。民間更是流言四起,道是太子殿下中了妖女的蠱惑,欲至江山社稷於不顧。一傳十十傳百,我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妖魔化。
裴覽究竟做了什麼我終究是不得而知,橫豎最後他八抬大轎將我風風光光地娶進了門。那一日,花姑親自為我穿上鳳冠霞帔,哭得像個淚人:“小梅,若是過得不舒坦就回歌舞坊來,姑姑這裏永遠為你留一間房。”
我生性淡泊,從不愛與人爭名奪利。我總以為,隻要我本分低調的做人,總有一天我定能在東宮站穩腳跟。
可事實證明我是錯的。
那日,太子妃淒切尖銳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般在我耳畔炸開,她說:“覽哥哥,你為什麼要娶那個賤|人,說什麼真心相愛,你騙得過旁人卻騙不了我,你不就是為了那本名冊麼?她就是梅賢的孫女,對不對?你……”
裴覽急急打斷她:“你如何知道名冊的事?”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不停地告訴自己,一定是我出門的方式不對,否則我怎麼會聽到這種荒謬的對話?好在我天生善於粉飾太平,我可以裝作什麼都不曾發生。
紅燭搖曳,洞房花燭。
交杯酒尚未來得及咽下肚,忽然有人破門而出,一路跌撞滾爬至裴覽跟前,哭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不知何故動了胎氣,好、好像……小產了!”
手中的酒杯驟然落地,滴溜溜地在地上轉了幾個圈。裴覽隻字未提,甚至不曾來得及轉頭看我一眼,便急匆匆地隨那人離去。我兀自坐在塌邊,愣愣地望著他清峭出塵的背影淹沒在無邊夜色之中,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我想,他一定也很愛他的太子妃。紅燭泣淚,我卻隻能將眼淚往肚裏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