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舟從此逝(1 / 1)

十年前,江湖中最快的劍是李相夷的劍。

十年後,江湖中最大的談資是李蓮花的十年。

客棧酒肆裏,說書人憑著道聽途說來的三言兩語向著食客們描述那驚才絕豔的少年天驕從烈火烹油到曲終人散的十年人間事,贏來可惜可悲可憐可歎的評論和養家糊口的賞錢。

而故事的主人公,李蓮花終是放下了李相夷的姓名,也並不在意李蓮花的生死。

“去去重去去,來時是來時。”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在渡口買了幾個饅頭,李蓮花用身上剩餘的銀錢向船家交換了這隻小船的歸屬,托船家將封好的書信寄給方多病和笛飛聲,到底是朋友一場,好歹把幾件俗事做個交代。

李蓮花站在船頭,回頭看了一眼人來人往的渡口,彎腰解開了船上的纜繩,他已沒了再次靠岸的打算,無論他會不會死於碧茶之毒,他都不能再次顯於人前。

李蓮花體內的碧茶之毒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不足一成的內力已經難以控製毒性的蔓延,藥魔說過碧茶之毒在於血脈,凡血液流經之處都會被毒性逐漸侵蝕,四肢無力、髒腑壞死、五感盡失,毒性入腦還有可能癲狂癡傻。以往有揚州慢內力壓製,他也是每每夜裏寒起便咳嗽不止,身體虛弱無力,五感已失其二,如今內力所剩無幾,寫信時自己寫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不清,不得不把字體寫的大了些,多費了船家兩張好紙。

他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世上再無李相夷,世上也不缺一個李蓮花。

這艘小小的木船便是李蓮花給自己準備的歸處。

這是江南常見的烏篷船,坐在低矮的船艙裏,李蓮花撿起角落裏船家落下的一件舊衣扯了四角綁在船艙的一頭,勉強遮住了些涼風。他越來越怕冷了,當年那個連雨水灰塵都要用內力隔開的少年郎仿佛隻是一場幻夢。

如今,夢醒,不過一人一舟而已。

小船上的饅頭慢慢變得難吃但終究還是吃完了,船家儲備的飲水也所剩不多。這幾日他有時會痛到失去意識,醒來不知時日,餓了便啃兩口饅頭,天氣寒冷,饅頭倒是沒壞,隻是幹硬難以下咽。

清醒時,李蓮花會盡力把碧茶發作時弄髒的地方清理幹淨,隻是衣服上血漬本來就清洗不易,他也沒準備皂角,隻能盡量不把血吐在衣服上,盡管如此,這身象牙色的衣服還是多了些黑褐色的斑斑點點。

江水滔滔東去,從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留。

李蓮花乘著小船隨波逐流了不知多久,水域變得越來越寬闊,船離水岸也越來越遠。終於,體內最後一絲內力隨著毒性發作耗盡,船槳脫手隨水流飄遠,意料之中黑下來的視線讓他有一瞬間的慌亂,隨即釋然。

這一生,他幼時孤苦卻有兄長以命相護;少年得師父傾囊相授,獨立武林之巔;青年時繁華落盡有小樓為家黃犬相伴;最近這一年間,了卻多年心事,得一二知己好友,一身所學有所傳承便也不算埋沒;到如今,有小舟江海作為歸處,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甚好!

熟悉的劇痛如以往一般不留餘地的席卷全身,李蓮花再也維持不住僅剩的一絲清明,越發無力的身體無力倚靠隻得躺倒在地。

“大約今日便是到了極限了吧,隻可惜,想要陪在師父身邊的約定是完不成了!大概,師父也並不想見我這麼個蠢死了的徒弟。如此也好,師父看不見我便少生些氣。希望師娘、小寶、阿飛不要生氣才好!……”

小船失了控製,晃晃悠悠的隨著水流繼續前行。船艙裏,象牙色的衣物終究是沾染了大片的血跡,那個一向坐姿端正的人影蜷縮著躺在狹小的船艙裏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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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四匹黑色駿馬拉著的小樓裏,伏在桌上假寐的方多病猛然驚醒。

一隻灰羽信鴿撲棱著翅膀落在窗前。

方多病取下鴿子腳環上的紙條,一目十行的掃過紙條上的文字,“還是沒有消息嗎?李蓮花,你究竟躲到什麼地方了!我還沒有正式敬茶拜師呢!”

金鴛盟,笛飛聲冷著臉看完屬下快馬送回的信件,指骨因過分用力而顯出幾分蒼白。揉皺的信紙微微泛黃,文末“絕筆”二字墨色淋漓,像是一座大山壓的他一時有些喘不過氣。

“繼續給我查!我不信偌大的金鴛盟連一個大活人都找不到!”笛飛聲冷聲安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