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君武父親,叫馬龍,本是明武宗年間禦史,因閹宦劉瑾弄權,乞休歸田,隱居嶽州東茂嶺,建水月山在閉門讀書,栽花自娛.馬君武四歲時和小娟由阿祿帶著在溪邊草地玩耍,被玄清道人路過看見,認為是天生異質,難得遇上,惟恐被別派發現帶走,隨借募化之名求見.

馬龍看玄清道人仙風道骨,知非常人,隨延客入廳待茶,兩個人愈談愈投機,訂作方外交.此後玄清道人每年總來水月山莊和馬龍盤桓幾天,漸漸的便知道了古清道人是位博通六藝,胸羅萬有的奇人.玄清道人四顧水月山莊時,馬君武已八歲,玄清道人直告馬龍,說馬君武骨奇神清,秀逸不群,但非宦海中人物.

馬龍笑道:"我厭倦宦海生涯,才隱居於此,根本就沒有望子仕途成名之心,你如果其喜歡他,就收他做徒弟如何?"

這句話正合玄清道人心意,也不虛偽客套,立時一口答應下來,兩天後就帶馬君武回到三清觀去,十二年來盡授所學,為武林中造就了一株奇葩,也替武林中締就一段纏綿感人的情史,此是後文,暫且按下.

單說馬龍與馬君武,李青鸞進了大廳,落座後問道:"你師父這一次沒有同來嗎?你準備哪天再回三清現去?"

馬君武答道:"師父命孩兒侍奉爹娘,一月後送李師妹西行到昆侖山拜師,不再回三清現."

馬龍笑道:"你既是昆侖派門下弟子,一切自應遵從師父吩咐.我和你娘都到了垂暮之年,什麼事都看淡了,自你小娟表姊死後,你娘更是萬念俱灰,每天守在養心堂禮佛念經,連我也不準進去打擾她.受她影響,我也動了斬絕塵緣,麵壁潛修的念頭,你到後麵養心堂去見見你娘,明天備點祭品,去祭拜一下你表姊靈墓,至於你今後行動,我也不願過問,你師父胸羅玄機,他說的大概不會有錯,說不定我碰上緣機,就遁跡世外了."說畢,起身對李青鸞點下頭,緩步出廳而去.

馬君武看父親背影消逝廳外,不禁落下兩行淚珠,李青鸞遞給他一方絹帕,柔聲慰道:

"武哥哥,你不要傷心好嗎?"

君武按過絹帕,擦去眼中淚痕,笑道:"去見見我娘."

水月山莊並不大,馬龍所以取這個名字,無非感歎人生猶如鏡花水月,一切功名富貴,都是空幻的意思.養心堂建築在一片翠竹叢中,漪漪綠篁裏傳出來聲聲佛號.

馬君武帶著青鸞,繞著竹林曲徑,走近養心堂.那隻是三間茅舍,竹幾木椅,打掃得纖塵不染,正中一張白鬆木八仙桌邊,坐著一位青衣素裙的美貌中年婦人,雙目微閉,口誦.馬君武緊走兩步,拜伏地上道:"娘,武兒回來啦."馬夫人慢慢睜開眼睛,莊嚴的臉上露出慈愛的微笑,摸著君武頭頂道:"你回來得正好.你小娟表姊死了,明天是她周年忌辰,她行前還惦念著你,明天叫阿祿帶你去她墳上祭奠祭奠,她就葬在西山腳下,那是你們小時候常玩的地方."

馬君武流淚答道:"可憐小娟表姊死時,兒連最後一麵也沒見到."

馬夫人扶起馬君武,肅穆慈愛的臉上也泛露出悲傷神色,歎惜一聲,道:"小娟聰慧,隻是生具薄命,她死了倒免去日後受罪,人世間因緣果報,勉強它不得,你也不要太過傷心,同來的這位姑娘是誰?"

馬君武還未及回答,李青鸞早已拜倒地上答道:"伯母,我叫李青鸞,和馬師兄同屬昆侖派門下."

馬夫人探身扶起她,拉到身邊,看她嬌憨無邪,一派純真,心裏甚是喜愛,問道:"你是君武師妹嗎?今年幾歲呢?"

李青鸞答道:"我十七歲."

馬夫人把她輕攬懷中,又問道:"你家住在什麼地方?你娘好嗎?"

這一問,問得李青鸞一陣傷心,依偎在馬夫人懷裏,潸然淚下.她幼失母愛,十幾年來在悟空撫養下長大,老和尚雖對她百般愛護,但是無法和女人天賦潛藏的母愛比擬.馬夫人問及其娘,正觸到她傷心之處,小姑娘天性率直,想到傷心就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答道:"青鸞命苦,從小就沒有了母愛,師父告訴我叫李青鸞,可憐鸞兒連爹娘什麼樣子都不知曉."

她哭得淒婉,說得句句斷腸,字字血淚,馬夫人聽得感傷萬千,撫著她一頭秀發勸道:

"好孩子,不要哭啦,你母親就是活著,也不能跟你一輩子."

說罷,閉上眼睛,又恢複莊嚴神色.馬君武不敢再打擾,輕輕扯下青鸞衣角,退出了養心堂,老仆阿祿早已替少爺打掃好了臥室,李青鸞自有過去侍候淩小娟的小婢銀瓶,招呼安置.

第二天一早,阿祿備了三色祭品,引馬君武去憑吊淩小娟靈墓.這時旭日初升,山色如畫,淺山崖下,小溪岸旁,綠草地上,兀立著一座孤家,老仆阿祿擺好祭品,回過頭,滿蘊老淚說道:"少爺,回想過去老奴常陪少爺和小娟姑娘來這裏玩耍,你們在溪裏捉魚,玩得高興時,連飯也不肯回家去吃,往事曆曆如在目前,如今景物依舊,小娟姑娘卻死了一年了."

馬君武抑製著無限感傷,對阿祿道:"你先回去吧!我要一個人留在這裏."

阿祿走了後,馬君武再沒法克製滿腹悲切.星目中汩汩淚下,傷心過度,他反而哭不出聲,跪對小娟芳塚,無聲低泣,這種哭法,最是傷神,不大工夫,淚盡血流.阿祿跑來見馬君武如昏如癡,喚了兩聲少爺,君武渾然不覺,看他星目圓睜,眼角裏洞舊出血,隻嚇得丟瑰失魄,一路狂奔回水月山莊.馬龍一大早就出去,行蹤無定,馬夫人正在養心常閉目參禪,他不敢驚動,找到了李青鸞姑娘,李青鸞沒有聽完話,已如飛奔去,墳墓距水月山莊也就不過一裏多,李姑娘心急如焚,片刻到達,見君武跪地孤家,一動不動,如不是兩眼角有血汩出,真似石雕木刻一般.

李青鸞一陣心痛,撲到馬君武麵前,哭喊道:"武哥哥……武哥哥……"一連哭喊數聲.李青鸞驚痛之餘,伸手抓住馬君武一隻左腕,立時如焦雷擊項,嚇得她"啊呀"一聲,鬆開手仰栽地上.這一瞬間,她腦中空空洞洞,宛如一張白紙,足有一杯茶的時間,她才清醒過來,抬頭望天,日已近午,山風拂麵,水聲淙淙,李青鸞緩緩站起身子,自言自語說道:"武哥哥死了,我還要活嗎?"忽然轉過身子,兩臂一張,猛向馬君武抱去.

驀地裏,一陣勁風直向李青鸞撞去,同時一個宏亮而又熟悉的聲音響道:"住手!你真的想不要活了嗎?"變生倉促,李青鸞本能地問旁一閃,定神看去,正是洞庭湖遇到的長髯老者.

老者不待青鸞開口,先歎口氣,道:"他悲傷過深,傷了中元.全身無氣凝聚不散,你此刻如果貿然動地,他內腑凝聚真氣無法疏散,必然凝結成了內傷,內功愈深,受傷也愈重,雖然不死亦必終身殘廢了."

李青鸞流淚問道:"這麼說,就沒有法子救了嗎?"

長髯老者看李青鸞粉臉上淚痕縱橫,秀目裏無限淒惶,乞憐地望著自己,心中一軟,說道:"好吧,我先把他救過來再說."說吧,緩步走近君武,右掌向他背心命門**拍去,左手用推拿手法,活動馬君武當門,肺海兩**活道.

果然不大工夫,馬君武長長籲一口氣,慢慢轉過頭,李青鸞心中一喜,顧不得對那老者道謝,叫了一聲"武哥哥",便兩臂齊伸扶起馬君武,她不管身側有人,很自然地用紅色衣袖,擦拭他眼角血跡,臉上淚痕未幹,嘴角間笑意複現.

馬君武見李青鸞情出衷誠,倒也不忍拒絕,隻得由她.轉眼瞥見湖中所遇的長髯老者,肅容站立身側,輕輕推開青鸞,躬身一禮道:"老前輩幾時到此,恕晚輩未迎大駕."

他這一說,李青鸞才想起應給人家道謝,也盈盈一拜道:"謝謝你啦!老伯伯,你救了我武哥哥."

長髯老者還了馬君武,李青鸞一禮,一臉肅穆地說:"我本無救人之心,隻是不願乘人之危,馬老弟說過,武林中偶伸援手,本屬平常小事,其實你師妹本可以救你,隻是她閱曆欠缺,在情急之下,一時間不知如何下手罷了."

馬君武聽得一怔,轉頭看李青鸞,她更一臉茫然不解,瞪著水汪汪大眼睛出神.

馬武本是聰明透頂的人,略一沉思,便完全了然,朗聲笑道:"既承示警又蒙施救,老前輩對我已仁至義盡,足可抵家師昔年援手小惠,老前輩還有什麼教言,盡管當麵吩咐,馬君武洗耳恭聽."

老者手持長髯哈哈大笑道:"馬老弟說得不錯,我們天龍幫和昆侖派素無恩怨,不過那藏真圖是武林第一奇寶,不管哪一門派都存有必得之心,洞庭湖船艙中一席清談,我已對老弟推腑直告,再見麵便要領教老弟的分光劍法."

馬君武微微一笑,道:"老前輩所以追尋到此,無非誌在藏真圖,姑不論藏真圖是否落在我們昆侖派中,但晚輩身上確無此物."

長髯老老臉色一變,冷冷接道:"那隻有委屈你老弟一趟,去見敝幫主了."

馬君武劍屑一楊,答道:"這麼說,老前輩是準備把晚輩擒押貴幫作為人質了?"

老者一拂長髯笑道:"幫規森嚴,老朽做不得主,隻有請你馬老弟原諒了."

馬君武起身大笑道:"昆侖派門下弟子,還不敢這樣沒有出息的,老前輩想的不錯,恐事實上不如你想的容易."

長髯老者冷冷一笑道:"令師俠名蓋世,馬老弟自是不凡,我先領教幾手高招試試,咱們再談."

馬君武笑道:"晚輩質愚才淺,所學有限得很,老前輩既不吝賜教,當得借機學習學習,隻是我們兩度會麵,老前輩還不曾把尊姓大名相告,既是要過招動手,難道老前輩也還不願以姓名賜示嗎?"

長髯老者微一沉吟答道:"天龍幫長江分局鄭如龍,還有個不大入耳的渾號,叫做長江神蛟,老弟接招啦."

說罷,右手閃電般向馬君武抓去.

馬君武一閃,李青鸞已自出手,小姑娘武功不弱,一出手連著三招快攻,一雙白玉般的小手,直似蝴蝶飛舞,鄭如龍叫她一輪急攻快打,竟被迫退三步,鐵青著臉說道:"姑娘武功不錯.但我鄭如龍還不願和女孩子動手,姑娘請站在一邊,我還是向你師兄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