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華(一)(1 / 2)

春寒料峭,寒意藏匿在針絲箭雨中,支撐不住的木門早已被射穿,直直地倒入泥濘中,一抹灰色艱難地移動著身體,腿部滲出的鮮血被雨水快速衝刷幹淨。

飛箭破空而來,少年聞聲左膝跪地借力翻滾,不顧沾滿泥水的衣裳咬牙爬了起來。

“呤”地一聲,飛箭被長劍拍飛,尖銳的箭頭順勢反方向刺入射箭之人的心口處,男人身手極好,藏匿在暗處的幾人不過一盞茶功夫就沒了氣息。

“江驚華,玄宗九年罪臣江兆之子,六歲被舞女藏於揚州柳縣,共藏身十二載,算及今日,還未及冠。”

男人聲音有些低啞,帶著些粗糲的磨砂感,在月夜中顯得格外冰涼。

少年緩緩抬眼看向逆著月光站立的男人,見身世被知曉,本就鋒利的眼神一狠,抬手就要搶劍自刎。

江家人不做奴顏骨,更不為奸臣謀。

江家功夫出神入化,可惜他隻跟著父親練了前三卷,逃出江家後,在此基礎重複十二年也不曾更進一步。

這人深夜前來,不是為此,就為了當年滅族自己卻被舞女救走逃命一事。

無論是哪種可能,即便赴死,江驚華也不會將《折》的前三卷交與他人。

蔣五手腕翻轉以乘風之勢折斷少年右臂,左腳作為支點踏地轉身移動至江驚華身後,抽出繩子捆綁住他,身上還是未消的肅殺,連聲音都帶了些冷硬:“還請存留體力。”

此趟隻來了他一個,卻足夠滅掉周圍數十戶人家,足夠說明他武力之高。

少年扯著笑,眼底漆黑一片,警惕融於骨封於肉,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臉上,順著揚起的臉麵順勢流淌了下去,連綿不斷的雨痕反射出天上白月的光。

蔣五的腳踩在軟塌的泥水裏,順著動作再度溢上來的渾水沒過他的腳底,抬腳時勾帶起泥水一片,濺落在與之相同色彩的朦朧泥土中,很快融為一體。

男人身材高大,挽起袖子的手臂泛著青筋,瞧著孔武有力,虎口和指腹都有一層厚繭,他走到江驚華麵前蹲下,長腿委屈地彎折於黑衣之中。

蔣五借著月光這才看清麵前之人的臉。

模樣俊俏的臉上混著血和泥水,薄而白的肌膚脆生生隱藏於顏色變深的灰色布衣之下,薄唇緊繃似地抿緊,眉峰因緊張而簇起微小鼓包,打亂的呼吸聲發著顫噴灑出來。

下顎倏地被抬起,江驚華隻覺捏住自己的指尖冰冷僵硬,那雙手的主人確實也有著毫無生人血色的唇色,上半張臉隱沒於沾滿血的白色麵具中,此刻背著月光,著實透出幾分陰森來,他就要靠近少年——

“離我遠些—!”

頭遭算是被輕薄得這般對待,對方此次來的目標還可能是自己,周圍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一個勁兒地往他鼻腔裏鑽,少年渾身叫囂著抗拒,見男人湊近自己,實在忍無可忍出了聲。

蔣五聲音帶著殘忍,像是狠絕的刀刃,刺入少年單薄的脊背刮出血淋淋的真相:“你可知將你救出來的舞女是胡人?”

“不僅如此,柳縣早在多年前便藏進來了大批隨時準備潛入上京的胡人,而與你日日相處的鄰人中,據我所查,可並無順安國人。”

“江家世代以抗胡為旨,如今唯一存活的江家血脈卻在胡人堆兒裏長大,看樣子倒是被養得極好。”你說,倘若你父兄得知此事,心可安寧?

蔣五頓了頓,有些不忍心將後麵的話說出口,頂了頂濕潤的上額還是決定把話咽下去。

江家早來護國殺敵,遠赴邊疆抵禦胡人,如今卻說是個胡人救了他,還與之相處多年,期間他卻絲毫沒有發覺,所作所為相等於認賊作父。

明明心中一直有著江家滅門的仇恨,單單是‘外族之人’四個字就能讓他渾身顫栗,如今知道真相怎能不震驚,又怎能不覺得荒唐?

江驚華眼珠微顫,雨水跌落在傷口處,腿部痛感不停反而有加重的趨勢,腦袋一鼓一鼓的,每下都像是豺狼帶著嗜血的最後一擊,體溫瞬間燃燒,蜂擁而上分食了他的意識,少年無言閉了眸子,一滴清淚混著雨水滑落隱沒於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