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和嬸娘的合葬之地就在娘親墳塋的不遠處,遙遙相對,倒也不寂寞。叔叔和嬸娘的墓碑並排而立,我佇立片刻,才輕輕放下手臂上持著的竹籃,輕步上前,雙手輕輕摩挲著青石的墓碑。聽說這墓碑原是三叔公和三叔婆給自個留著的,卻沒想到用在了叔叔和嬸娘的身上。墓碑製得急,碑上的青灰還沒有清理幹淨,我仔細擦拭著,用手指描畫著刻字的痕跡,企圖從冰冷的石碑上,尋找些什麼,卻發現心裏有些地方越來越空落,越來越冷清。
前世是個熱鬧的大家族,叔伯兄弟姐妹一大幫,可是人人都是表麵光鮮,內裏齷齪,為了那一點家業,什麼樣的招數都能往自己家人的身上用,我爭過、搶過,最後真的把金錢、權勢攥到手裏,反而覺得那什麼都不是。等到自己醒悟過來,卻被一場意外帶到了這個陌生的時代。
今世的家雖然人丁凋落,但是叔叔和嬸娘都真心疼愛,三叔公一家雖然明裏排斥,可是經過了此番的波折,我自然也能看出,他們隻是為人刻板了些,守舊了些,實際上,真正把我們當子侄後輩關心,就連這喪事,也辦得妥妥當當,體體麵麵的。隻是,自此以後,我就是伶仃的一個人了……
一個人,嗬,一個人,我低低地笑,前世那麼多的親人,其實隻有自己一個,今生總算有了真心疼惜我的家人,卻被……想到這裏,我猛地直起身子,死死地盯著叔叔和嬸娘的墓碑,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到那個害死叔叔的人,我要他付出輕賤人命的代價!
如果想要實現這個目的,似乎就要和那個皇宮打交道了吧……我緩緩地舒了口氣,目光也慢慢地從墓碑上收回來,苦澀地抿起一抹弧度。原本想著這一生都要離那個權勢糾結的地方遠遠的,就算,我有一個太子的爹爹,也不能讓我對這個皇宮有絲毫的期盼。而如今,我卻要想法子進宮去,隻有進入那個權利最為集中龐大的所在,我才有機會查明想要知道的一切。
終究還要去走我並不想走的那條路,縱然還不知道前麵會見到怎樣的人,發生怎樣的事,可是我很清楚,多少朝代更替,京城深宮裏的那座最大的宅院,裏麵住的人,想的絕不會是人倫親情。真是可笑,前世的一生都用來追逐名利權勢,最後也不過剩下了權勢名利,那麼今生呢,我能抓到的,能抓住的,又是什麼呢……
我走到竹籃旁,從籃子裏拿出兩碗已經涼透的豆粥,輕輕擱在墳前,然後跪坐在地上,自嘲似的地低語著:“以前過正月十五的時候,我還問過嬸娘,為什麼不吃湯圓,嬸娘還以為我得了魔怔,後來我才知道,正月十五,是要吃豆粥的。至於湯圓,誰還記得是哪朝哪代開始的習俗,隻是如今,豆粥已經涼了,你們也都不在了。”我輕輕地笑了一聲,卻不小心笑出淚來,“是我太貪心嗎?見慣了生離死別、愛恨糾纏,可是年歲變小了,心,也變得軟弱了吧。”竹籃裏還有兩碗豆粥,一碗是留給娘親的,一碗是自己的。我端起自己那碗已經冰涼的豆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是叔婆做好送來的,很好吃,可是總覺得沒有嬸娘做得好吃。
吃下了小半碗,胃有些涼得隱隱作痛,我隻好放下不再吃了。
“叔叔,嬸娘,相思要離開了,也不知道會去哪裏,會做什麼,隻是從此時起,相思就不再是相思了,相思就不再是相思了……”我悵然低語著,又愣了一會兒,覺得身上冷得像冰,才無奈起身,收好了竹籃,又衝叔叔和嬸娘的墳塋拜了三拜,才往娘親的墳塋走去。
日頭已經偏西,橙紅色的日光斜斜地照下來,林道上盡是些斑駁的被拉得長長的光影,樹木枯敗,更添了冬日的蕭瑟。冷風淒淒,我不由得打了兩個寒戰,將竹籃裏的豆粥放置在娘親的墳塚前,我輕聲地哼唱了娘親經常哼著的一首江南小調:
一朵茉莉花啊,兩三滴小嘛雨,四下看,草地青又青,五樣錦,繡出雙字囍,六七日心亂亂喲,八月初八喜鵲叫門庭,郎啊郎,長長久久結同心,結同心,便使奴家心圓滿……
“娘,這是不是您最喜歡的小調?可我猜,您一定沒給他唱過,一定沒唱過……”我斷斷續續地唱著,又低低切切地說著,到最後,便化作了一片安靜祥和,我的眼前恍惚看見娘親溫柔若水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