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槳劃過水的聲音，思緒一點點飄遠，那被水清洗過的舊憶，隨著水聲接踵而至。她其實不喜歡水，不喜歡雪，不喜歡陰雨天。水會讓她想起永遠不會停雨夜，想起在冬日裏跪在雪地上任人宰割，任人挑選的日子，那種深深鐫刻在靈魂裏的刺痛讓她不安，連皮肉之下的骨頭都在憤怒的尖叫，是苦難，忍耐與暴躁。是何時發生了轉變呢？大約就是那個雪天，向她傾斜的傘，伸出來的手緊緊的握著她，雪落在顧千白的手背上化成一滴滴水，淌進他們交握的掌心，水就多了一絲暖意。
從水底映出的光，微微搖曳，船艙兩麵垂著細紗，船艙裏的身影，也跟著水光輕輕搖晃。
木鳶站在船頭，目不轉睛，船艙裏的身影側對著她，無比鎮定，在無言間兩個人陷入漫長的沉默，木鳶的指尖已經嵌入了手心。兩個人像是草原上狩獵的狼都在等對方的怯懦，等他露出破綻。
在幾個呼吸間，木鳶聽見幾聲斷續的咳嗽，餘光掃到白紗上的身影，微微蜷縮著身子，弓著背，有兩分可憐，背上瘦得見骨。身體羸弱，連呼吸也跟著急促。那身影微微側頭，目光謹慎的落在了她的身上。窒息的壓抑猶如洪水一般將她淹沒，木鳶渾身打了個激靈，終於向他走去。
她掀簾而入，麵色一沉，船裏的病人哪有一點羸弱之相。一股無名火驟然高漲，她氣得轉身就要走。男人動作也快一手拉住她纖白的手腕，另一隻手將她的腰環住，牢牢地圈在自己的身邊，順勢將她帶坐到墊子上，兩個人緊緊的挨在一起。
混亂之間，木鳶的發有些散開，散開的發如墨一般浸染開去，好似能從水中破出的玉蘭花。
木鳶不自在的扭來扭去，那雙眼含著情意，就這樣盯著她，在黑漆漆的注視下，木鳶坐直身子卻不將他推開，隻是沉默以表明態度。
顧千白柔聲說道：“我來接你了。”安頓好天不度的士兵，他轉頭就去了極北之地，極北之地無人，他猜到木鳶會來幽冥界。他坐在船艙裏一直盼著不敢離開，他記得輪回之時她說，希望過忘川都有他一路相伴。
他來兌現承諾了。
木鳶佯裝冷淡，“你要接我去哪裏。”
顧千白思索一番，“我們回浮煙山寺。”
木鳶歎了口氣，兩人真該好好談一談，不可再這樣混沌的過日子，“千白，我都從幽冥界出來了，你覺得我還能回浮煙山寺嗎？”
顧千白避而不談，直道：“回浮煙山寺，我就能夠讓你安全渡過戰爭的波及，此生安寧。”
木鳶狠下心，“然後在你的隱瞞之下，過完看似安穩的一生。那我的魂魄呢？千白，我的魂魄該怎麼辦，你曾說我魂魄不全，可這完全的魂魄又該從哪裏找？”
他捋了捋木鳶額前的發，細心的攏在一起，將懷中的發帶掏出來，束好發髻，“你信我，這些事由我來做。”
木鳶的發如浸墨，在這水氣盈盈的船艙裏，襯得眉目疏淡，“照你所想，我在浮煙山寺避世。等你哪天有心血來潮，又將我拋下，我再出來尋你，你哄我又讓我回去，如此反複嗎？千白，我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我應和你並肩而立，不應被人支配才是。”
顧千白那般垂著眸，看著她眼神份外深情，可他說的話，卻讓木鳶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