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鳶終於舍得把自己的眼落在他們身上,冷靜地像是端詳。他們被看得心動,有些大膽的剛想動手,卻又被心底升起來的恐懼與厭惡壓了回去,忍不住逃離她的目光。
木鳶一側頭,被滿山的黑霧眯了眼,這山原本被楓葉漸染起伏有致,一直綿延到看不見的盡頭。若夕陽下山橫渡著橘光,讓人覺得熱烈又輝煌,在天地一瞬間,偶有雁字回首,燦爛與孤寂融為一體,這原是天火未落時的景象。
等夜一深,古樸的小鎮,東龍街喧鬧不止,各色花燈,琳琅滿目,不到申時,鐵匠放花千樹。在燈籠下駐足最多的是終於得閑的女孩與好友,將那樹上的燈謎猜個遍。又有尋常稚子,提了燈,在人海山人海中竄來竄去,偶爾撞到一人身上,都不生氣,嬉鬧大笑,又將心放在花燈上,兀自向前跑去。這原是沒有天災前萬千小鎮常見景象。
當年她在西山上看見黑氣籠罩,鑽進凡人身體裏,那時她雖放在心上,卻未做什麼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以至今日,人間陷入水深火熱。在這些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的夜裏她一直想,若是當初她便插手,或是將這些與顧千白仔細商量,定不至於此。
百餘年前她隨千白上天界,為長雅賀新婚,因浮煙山寺在人間行走,占盡便宜。可她隻享受了好處,卻沒有為人間付出,以至今日,被無患暗算流放,看盡人間辛酸,是自己之過。
可眼前這些人為一己私利,便隨意生殺予奪,不把同胞之命放在心上,反而因入魔沾沾自喜,這樣的人入了輪回,輪回台上自見分曉。那她必須讓輪回台恢複正常秩序,讓人間重回平靜。
成人,總比變成鬼好。
做惡人,也比做了魔界傀儡好。
她的身邊沒有利刃,最鋒利的不過牙齒,木鳶低頭咬掉布條露出斑駁的傷,傷口還在流血。她艱難地向前爬去,紅山被她氣勢所攝一時不敢動,狐疑地看她要做什麼。
木鳶爬到溪邊,聽著耳邊傳來的潺潺流水聲,嘴角綻開笑容。她將自己布滿灰土的手放入水中,在流水的衝刷下那血越流越多,染紅了一股一股河水。
“這女人發什麼瘋?老子隻想你給我帶來榮華富貴,可沒有想要你的命。兄弟們把她抓起來。”紅山皺著眉頭發號施令。
木鳶死命掙紮,無論如何都不願離開無定河。在那些掙紮與不甘中呼吸逐漸亂了章法,身體裏蔓延開失血的酥麻和無法掌控命運的驚慌失措,她的手抓著河裏的石頭,絕望地反抗。
被手擒住的肩頭生疼,眉間卻無膽怯和惶恐。一股一股的昏暗向她襲來,冰冷的水劃過手心,破敗的黑煙在鼻尖飄動。木鳶的臉上泛著死氣,臉頰蒼青,在心碎淚湧之際,漸漸失去意識。
一隻溫暖柔軟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腕。後背一輕,冰冷的味道包圍全身,有桃花香,來人的手熨燙得人發汗,濕熱的觸感終於喚回她的神誌。
諸塵轉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頰消瘦,也是他長得漂亮,被憔悴折磨可依舊不失光彩,眉眼間凝著濃重的戾氣,平白破壞了那一抹閑舒,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木鳶的手腕,幹幹淨淨白如梨花。